上海电影节纪念郑君里诞辰100周年展映电影。1951年拍摄后,未及公映即受原著牵连,打入冷宫。83年修复,胶片还是不行,烧了两回,银幕上好像倒了一瓶可乐,噗,一个黑色的点熔开来。声音太小,许多对话听不清,尤其蒋天流的山东话。赵丹普通话很不准,现在肯定没法上银幕。

和原著大不同。萧也牧小说中的李克,初中毕业,做资料工作,也是头一回去北京,不过因为骨子里天然的小资产阶级作风,立即对农村出身的妻子不满起来。赵丹的李克合理许多:上海人,大学一年级辍学投奔革命,进城是回家,坐在卡车上一脸兴奋。

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怎样表现城市的纸醉金迷。原著中张英批评北京的女人鸡窝头,嘴唇抹得血红,穿皮大衣,露小腿种种,在电影里全无 表现。市面一片萧条,霓虹灯也不很闪烁。至高享受是两人在路边摊吃排骨面。李克“堕落”,不过一个镜头拍到他从国泰电影院匆匆走出。不知是因为当时确实百业萧条,人心惶惶,还是不敢过度渲染。

然而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既然没有强烈的对比,张英对城市的仇恨几乎没什么道理了,只能用天然阶级感情来解释。蒋天流的一口夸张的山东话,努力“他妈的”着,瞪眼睛,三白眼好明显。她面相老,笑起来上排牙全露,更不好看。

而赵丹饰演的李克却是这一段表现得最好,在老区夫妻双双耕地,他拼命笑,看着却总不像个老农民。回城后一屁股坐在软绵绵沙发上,明显放松下来:回家了。即刻显出疲惫。好就好在这无名的忧郁与疲惫上,这大概是在导演构想之外的。

他们是五十年代的王沪生与刘慧芳。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清心寡欲,和和美美。然后一旦稍微回到过去的生活,王沪生一回到长大的小楼,李克一进大上海,戏剧性的变化就产生了,他们对妻子横竖不顺眼起来,几乎没有任何过渡,仿佛身上有个开关,按一下,频道就转了过去。而两位出身底层的女性,也是誓死不从,刘慧芳一天也不去住小楼,张英在资本家的办公室,从来没坐过沙发,永远坐在地上,或者办公桌前。仿佛一沾染资产阶级的物品,她们就不洁了。百般抗拒暗示着城市生活的强大诱惑性,只能用仇恨和偏见来抵抗。

总之,为了不破坏老区出身的工农妇女形象,张英的行为全无特别夸张之处:寄一点钱给家里,救下被打的流浪儿(将原作中两个人合二为一了),她永远正气凛然,并不像原著,当面训斥丈夫,使他下不来台,哄孩子一样叫一碟熏肉安慰他,读者会与男主角产生共鸣,他的痛苦不单是生活习惯与观念,还在于她在夫妻关系中霸占主导地位,就因为出身好。

赵丹诠释的消沉是无名的。尤其是跳舞一场戏,导演没头没尾,铺垫并不到位,就让他去围观列宁装穿得比较好看的女同志。他坐在一旁抽烟,也不关心舞场里的人,仿佛也并不想着夫妻矛盾,他的痛苦只是痛苦,预感要告别自己以往和熟悉的一切的痛苦。

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出来一个过去的女同学之类角色,也并没有什么的,只是谈谈他们的学生时代,大破坏就在眼前,后来人看着会更心痛。

吴茵的角色是添加出来的,万能的政委和妇联大姐型,非常失败。一个老区来的,文化不高的妇女干部何以觉悟这么高,如此高瞻远瞩,能准确地对他们各打五十大板呢?

最后的觉悟,小知识分子不必说,自觉低头;工农也认识到了这么大个国家,不能全靠小农生产,自给自足。纱厂对比手工生产和机器生产一段冗长无聊。和开头开大会一样,表忠心片段,一点办法也没有,不敢偷工减料。

最后的结局倒比原作好玩:妻子稍稍接受了城市,标志是穿上了回力牌高帮帆布鞋。组织发的,高帮,几块颜色拼起来,脚踝处有logo,样子竟十分时髦,和匡威一模一样。大家都不禁发出了赞叹声。

总之是一部只能当史料看的影片,导演拍得艰涩小心,多年后也难以找到发生永恒共鸣的细节和片段。情节单薄到几乎撑不起来,一切都是概念化的。赵丹因为自身太强大仍旧出彩,蒋天流就悲剧了。还有大概就是看那个时期的人。田埂上的老大爷和小朋友都是友情出演的群众罢?纱厂女工都烫着短发,花旗袍十分整洁,这才是有滋味的人生啊。最令人难忘是结尾处两人穿着肥大丑陋的军装,牵着打扮得臃肿难看的孩子走在衡山路(?)上,远处是现代派公寓大楼,一个梳着小分头的男人匆匆走入镜头,棉袍子撩起来,双手插在西裤口袋,回头看一眼摄像机,留下了1951年一张吃惊的面孔。



我们夫妇之间(1951)

又名:Wo men fu fu zhi jian

片长:93分钟

主演:赵丹 蒋天流 吴茵 

导演:郑君里 / 编剧:萧也牧/郑君里 Junli Z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