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枯枝败叶》之于马孔多,当费兰特借助黛莉亚回到那不勒斯,她用记忆重构一座城。
我觉得一切是从黛莉亚第一次撞上卡塞尔塔开始的。自那以后,这座城市的真面目开始从她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她看见的不再是街边的小吃摊或者地下室的面包店,而是美食背后藏匿的危险与肮脏,一种潜意识里的恶心,一座Lila和Lenu眼里的城市。
卡塞尔塔是那不勒斯第一个有形的恐怖。整座城市笼罩在男性凝视之下,而卡塞尔塔几乎是其代言人。他总在视野内——在高处、在电梯里、在车站里、在坡道上、在地下室上方——却永远触不可及,不管他和阿玛利亚的关系如何,对黛莉亚而言,卡塞尔塔是一个无关却一直在场的凝视者,过去和现在都是,仿佛这座父权制的城市本身。
阿玛利亚是最初的庇护。Joanna Biggs在伦敦书评提到,费兰特的主人公是对生活的期望比母亲更高的女性。这或许解释了阿玛利亚的自适和黛莉亚的逃离。当阿玛利亚在火边起舞——多年后奉俊昊在《母亲》的开头(和结尾)重现了一支更直白的舞蹈,母亲只身行走荒原,随着配乐里鼓点响起,她在日光下起舞,身后的一把火烧尽所有——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或许是,它见证了一次奥菲莉亚式的终结,发生地将成为Lila和Lenu的逃离目的地,那不勒斯的海。
Lila和Lenu是通过隧道逃离的——穿越这段黑暗之前,黛莉亚听见对阿玛利亚的呼喊。想见父亲,黛莉亚就需要走入隧道,走入最危险的街区。同样位于这里的是童年的地下室,是需要借助火柴、撬开门锁才能一步步揭开真相的地方。Lila和Lenu也经历了相似的行走,一种但丁式的行走,他们爬上楼梯,走向“不要靠近”的阿奇勒的门口,“慢慢地爬向我们当时最大的恐惧,我们将自己暴露在恐惧中并审问它”。
那不勒斯的男人们成为城市肌理的一部分。父亲自认艺术家,安东尼奥同为童年悲剧的受害者,但他们丝毫没有犹豫地接受了父权制、资本主义和传统桎梏,继续以蹩脚又撕裂的方式学着按照这座城市的规则办事。在《被遗弃的日子》里,费兰特说男人“在任何年纪总会有些可怜之处”。只有当舅舅在巴士上吐槽当今教育,黛莉亚笑了。
在撬开地下室里的门之前,黛莉亚透过玻璃看见西装的形状,费兰特曾说过,她想要一个句子,有“一个冰冷的表面,在它的下面,可以看到一股难以忍受的高温的岩浆”。当黛莉亚穿过那扇门,她打开这座城市和她身体的真相,维苏威火山笼罩的属于费兰特的那不勒斯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