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9-20

曹操与杨修:但有亲友问，告我远游未归来--曹操与杨修的悲剧

电影莞组织了一次提前观影会，有幸又获得赠票，得以在京剧影片《曹操与杨修》上线前两天先睹为快。戏剧电影近年来拍得稀少，京剧电影犹是凤毛麟角，不过精品不在多，一部就够，曹操与杨修就是这样一部能够挑大梁的片子。
对于京剧的基础知识，我也只是限于知道生旦净末丑的行当分类，对于各种唱腔脸谱画法，都是看片前进行知乎的恶补。就揣着这样临时抱佛脚得来的基本功进入电影院，打算也只是凑凑热闹，帮补下传承。
然每部好戏，都是共通的，在剧本上，埋线，转承，呼应，对照，所有的元素一应俱全，每部烂戏，也是共通的，就是除了脸蛋，全无情节。所以好戏与烂戏，在剧本上就分了高下，流量小生的电影，也就赚赚00后/90后的快钱，商学院的营销公式就是购买力儿童大于少女大于妇女大于老人大于男人，所以从商业角度看，各种小鲜肉加持的影片，铆准了快餐文化而去，大多都挣个盆满钵满。尤是这样，艺术尤要坐得住冷板凳，否则就真的从此戏熄曲亡，将来只能在博物馆翻看传承几千年却灭在了当代的中国戏曲。
说回电影本身，曹操与杨修，整部戏，以冲突为中轴，剧情围绕各种冲突展开，层叠向前徐徐推进，抓住冲突，就抓住了主线。首先是性格与环境的冲突，操性多疑，修骨倨傲，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引导行为，性格塑造人生，两个旷世奇才无法共建基业的根本原因，就是性格不可调和。曹操求才若渴与得才难容的冲突，戏以郭嘉墓碑始，以郭嘉墓碑终，一如开篇碑裂幻象所示，从郭嘉到杨修，天摧栋梁到自斩股肱，曹操爱才但妒才，惜才却不容才，其人才大计，最终镜花水月一场空。
杨修感叹周遭尽皆诃谀之臣就预示了他非但不为曹操所容，还为同僚不容，世皆浑浊我独清，你独清来则我等皆浑浊，拍马屁的人最怕什么？对，最怕别人说他擅长拍马屁。修不为操杀，修为世俗杀，修不为同僚杀，修为人性杀。质本洁来孤芳赏，才高八斗遗世立，最近的用人之道怎么说，没有人才，企业是零，没有品格，人才是零，没有忠诚，品格是零，看看，所谓用才说到最后，还是要才为我用，什么样的人才才是为我所用，恃才自傲不能，才高八斗不能，只有奴才才能被用，不是奴才的才，控制使用，必要时还得除去，免为敌用。这岂只是曹操的悲剧，又岂只是杨修的杯具，整个华夏文明就是在这种杯具中被大势裹挟前行。
杨修之死，无他，目中无人且以自我为中心，其有三错，经由鹿鸣女之口道出，才华过人常显露，当敛收时不敛收，恃才傲主强出头。他的命运，从他出场就已注定，郭嘉墓前，他抑操扬己自荐，在操赤壁初败求贤若渴之际，操自然是能包容的，但一俟局势稳定，上官之威再难容侵犯，可惜修为才所蔽，竟敢在斜谷兵困时，让曹操牵马坠镫，一再冒犯。情非得已时，能起用仇家之子已是兵行险着，杨修与孔闻岱往匈奴西蜀东吴筹粮马，修明知操性多疑，竟然事先不予知会，闻岱之死，杨修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他想在半年期俟之际，具结军令状，一鸣惊人，却不料想他这爱出风头的性格，导致多疑的曹操错杀闻岱。在闻岱的祭典大礼上，众官皆知曹操假口梦中错杀，杨修却不识转瞏耍小聪明逼曹操自认错误，以致曹操被逼杀妻服众，冲突至此，杨修必死，只差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借口。杨修用他的生命换来一堂课，千年后终于在官场上发扬光大到了极致，开会吃饭走路，领导出场的顺序和坐的位置都是千万不能乱的，但凡有点职位的，也从此就没了名字。
其次是感情和政治的冲突，情感不容于政治，政治千百年来，殘酷和冷酷就是注脚。通往铁王座的路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殿堂上的威严，全靠杀伐和诡计维系。政治里绝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政治只有成功和失败。懵懂倩娘半夜送衣，曹操闻听杨修所嘱倒抽凉气，他的目光望向那把从背后刺入功臣孔闻岱的利剑，心中如阵阵惊雷，纵有万般不舍，以妻祭剑方能服众，他没有选择，他更不会做出其他的选择，宁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纵是风餐露宿常相伴，偕卧兵车渡关山，仍是难敌倘若容你安然去，宏图大业化灰尘，能将百万之师，却不能保贤妻性命，反借尔人头来拢天下士心。众官皆知他梦中杀人是谎言，他知道众官皆知他的谎言，他也知道众官皆知他知道众官皆知他梦中杀人是谎言，但他仍要维系这个谎言来叫天下归心，哪怕筹码是同床共枕的妻子，即使他对倩娘仍是如此依恋。从此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他承诺给倩娘补偿，有朝一日狼烟尽，为你造一座烈女碑亭。
杨修不懂，政治人物是不能道歉的，所以克林顿当年炸了大使馆，措辞也是SORRY而不是APPOLOGIZE。道歉的都是商业人物，比如滴滴，比如百度，只要利益需要，可以反复的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是政治人物不同，政治人物要塑造绝对的伟大光荣正确性，象老大哥，非但他自己不允许他承认自己有错，他的那个阶级也不允许有人说他错或他自认有错，为了维护他的绝对正确，方方面面的资源都会被调动起来，不过大凡也就两种方法，一是消灭他的对立面，一是篡改他的错误史。曹操选择将错就错，将错误进行到底，不惜任何代价把谎言变成真实，哪怕这个代价在杨修看来是他牺牲不起的--倩娘。
再次是命运与时代的冲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汉末五千万百姓，经过战乱，只余七百万，曹操以天下为己任，表面要安生百姓，实则世之枭雄，杨修经世纬国之才，却明主难寻。不过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杯具，倩娘和鹿鸣女才是。曹丞相一拜重千斤，拜得倩娘梦魂惊，杨修相托身后事，鹿鸣女吻刃先君去，真是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绝世佳人的母女二人竟是没有自己的运命。
杨修高估了政治人物的人性，他认为曹操总不至于梦中把妻刃，所以政治上他是稚嫩的，为了一个政治人物的道歉，他搭上去了一条人命，然后他还又害了另一条人命。曹操杀妻后将女儿嫁给他，这注定了鹿鸣女的命运，杨修乃必死之人，曹操为笼络继续用他，不惜以女下嫁，而女人当年的命运，无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郭嘉未死，鹿鸣女原是打算许配他的，郭嘉既早逝于鹿鸣女未嫁前，她尚陪父一同祭祀，如今与杨修既已成亲，自然是唯从一而终，所以在杨修被拘时，鹿鸣女用他的剑自杀在了他的面前来维护她的贞节，于那个年代，她和母亲的性命，仅可兑换一座烈女碑亭。可怜一场婚姻，在她是愿相伴左右，远走高飞安身立命，不忍教夫等闲抛了少年头，在杨修是同床异梦强聚首，万不料中原才女情厚，叹哉．
最后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郭嘉墓前，杨修踌躇满志，心忧汉祚，谋定富国强军，以曹操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择木来栖。但理想总是丰满，现实又无比骨感，一曲英雄误，壮志难酬，只求一抔故土把身埋，休传死讯，亲人相问，只道远游未归来，其以残骨托妻，妻却先他而去，悲哉。
如此冲突，如此剧情，非戏剧莫能演绎，表演的张力，情感的渲染，又唯凭演技方能达到彼岸，尚长荣的曹操，言兴鹏的杨修，一举一动，一睨一睥，全都是戏，将观众完全带进戏里，当你踏入影院，你就进入了剧里，走不出来，曹操杀倩娘那出，情感的剧烈冲突，几令观众一同崩溃，杨修临刑前对鹿鸣女的道别，又闻全场啜泣。艺术家终归是艺术家，时间会令他不朽。
在近年来IP变现文化的冲击下，中国的国粹除了麻将外几乎全线沦陷，华夏的传承在台湾，随着台湾民主党的去中化，只怕这点做种的也快要连根拨了。而京剧做为中国的国粹文化，如今的传承也是几要断根，成为少数票友玩票的业余爱好和少数艺术家的执着守护，比如尚长荣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把个曹操演活了的老艺术家。这个时节有幸看到这样一部由尚长荣先生主演的京剧片，幸莫大焉。而这场提前观影会，到场的也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年观众，片后的现场交流发现还多是资深票友，所以不要说还有人演，怕是再过几年，都没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