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11-03

沉默之像:旧事重提，伤归何处？

前有《杀戮演绎》，后有《沉默之像》，约书亚•奥本海默将一些不忍回顾的旧事重提，却发现伤痛无所依附，人们都说，过去都过去了，犯不着揪着不放，刻意去挖掘反而会触发新的伤痛，历史说不定还会重演。纵然事实确是如此，难道我们就应该把真相丢进历史的长河里，不闻不问吗？
这无疑构成了一种矛盾，历史是该被遗忘，还是被铭记。
举个典型的例子，对于中国人而言，南京大屠杀是断不能被遗忘的，我们要把真相不厌其烦地讲给所有人听，唯恐这段历史被遗忘，被曲解，但对于某一场革命，我们却选择淡化，不愿再提，就算有些人挖出来，也要把他的嘴给封上。所以，历史这个东西，向来是由掌权者的主观意识决定孰弃孰留，我们所知的历史，不过是经过编写者过滤后的历史，是片面的历史，古语的“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也就等于放屁了。
《沉默之像》讲的就是印度尼西亚一段被掩盖的历史。1965年印尼被军方独裁，反对者一概被归为GD，遭到集体屠杀，上百万人惨死，Ramli便是其中之一。影片通过死者的弟弟Adi与凶手们的谈话揭开了这一块巨大的伤疤，然而，这些凶手们对于由他们制造的别人的伤痛毫无反应，一概支吾，说什么旧事休提，过去已然过去，然而过去真的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去了吗？
受害者的家人是过不去的。影片的开端是死者的母亲为父亲洗澡，父亲瘦骨嶙峋，像极了那些饱受饥饿的非洲儿童，他从小恶疾缠身，现在又聋又哑，眼睛也睁不开，还是个瘸子，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除了还能一直唱那首“你太性感，我无力抗拒”的歌。有这样一个病人在家里，加上又早年丧子，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凶手抓走，再没回来，可以想见这个家庭该是如何痛苦和艰难，好在Ramli死后两年Adi出生了，算是一种慰藉。但Ramli的死就被忘掉了吗？绝对不会，母亲一直想念着她的儿子，她说，记忆只会让我伤心，但他是我的儿子，我想他。
有了约书亚•奥本海默这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导演帮忙，弟弟Adi也是基于母亲对于哥哥的想念，从而深入历史本身，寻求真相，他询问了很多凶手，也让更多人知晓了这些罪人的姿态，是多么令人寒心。
在学校，老师灌输的历史是这样的，GD是残忍的，他们没有信仰，他们绑架了六个将军，用刀片挖出了将军们的眼珠，还像杀鸡一样拧断了将军们的脖子，所以政府才要镇压GD。
第一个受访者Inong也是执同样的观点，他是村庄暗杀小组的头目，他还加了GD和其他女人上床这一条，这些都成为了他们屠杀的理由，他们不仅杀人，还喝人血，说是喝了人血不会变疯，喝了人血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于是他们毫无顾忌地切掉女人的胸部，抹掉GD的脖子，当真成了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当Adi澄清说这些都是谎言时，他说这些问题太深奥了，我不喜欢深奥的问题，我不喜欢谈论政治，而你总是在谈论政治，我对政治一无所知，并以要赶去庙里为由结束了谈话。
第二个受访者是蛇河死亡小组的指挥官Amir Siahaan，他表示他不能为此负责，他上面还有领导，第三个是Komando Aksi组织的秘书长，算得上是Amir的领导了，他说屠杀是自发的群众性运动，因为人民讨厌GC主义，当Adi质疑“自发”这个词的合理性时，他表示并不清楚立法机关对于“自发”的界定，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他还说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为了实现理想的过程，如果你不想杀戮再次发生的话，那么你就得改变，就得对过去撒手。
毫无疑问，Adi的做法是将自身置入险境的，甚至于他的家人，它是有妻子和儿女的，而那些凶手们仍然掌权，很可能会把Adi的这种举动当成一种GD的死灰复燃，加以压制。如此来看，Adi这种对于真相的追逐，其代价可能是巨大的，无法想象的，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也是一样。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畏惧，才会让真相一直被掩盖，总该有人站出来，去直面真相的。Adi问过他的母亲，说生活在这些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中间，感觉怎样，母亲说她见到这些人只是沉默，她相信上帝的公平，惩罚总会来的，但事实上他们却活得好好的，母亲也就只能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认命也就是软弱无力的人唯一能做的了，他们甚至懒得去抱怨，更别说追根溯源了，以至于母亲一直不知道他的兄弟也是凶手之一。
第四个受访者就是Adi的叔叔，他负责看守囚犯，当Adi说他是杀侄子的帮凶时，他拒不承认，他说他只是看守，后面的事完全不知道，他没有拿刀，也就没有杀人，当Adi问他为什么不为了侄子向那些人求情时，他说他要听指挥，如果他不听，他也要被杀。很明显，这个叔叔是只知道自己死活，贪生怕死的，为了一条命，可以六亲不认，就算让他亲手杀了侄子恐怕也是极有可能的。
第五个受访者是一个刽子手，他已经比较老了，生活要靠女儿照顾，他也说了杀人喝人血的事，丝毫不感到罪孽，反而像个英雄，他女儿小时候是很以他为荣的，知道他杀了很多GD，但并没有听过喝人血这样残忍血腥恶心至极的事，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但从一个子女的角度，她说，请原谅我的父亲，他已经老了。
最后的受访者是杀死Ramli的直接凶手，他总共杀了32人，还写了一本书，画了插图，但已经去世。他的家人表示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其中一个儿子还说，我妈妈有病，这样会让她的精神受到创伤，当Adi播放一段还原当时的录像时，他情绪很激动，说这会让他想到父亲，要Adi关掉，虽然老母亲最后出来道了歉，说他们感同身受，但他们一再强调的是，父亲已经死了，该让他入土为安。
这还是回到了对过去死缠着不放的问题，曾经的凶手确实老了，或者死了，但并不代表过去已经不存在了，或者罪恶已经被时间抹去了。这些人选择去逃避历史，甚至不能静下心来去做一个倾听者，去忏悔，去反思，实可谓冥顽不化，自欺欺人。
Adi走访了这么多人，并没有比一开始好受，反而更添痛楚，因为他看到了这个虚假的世界是多么牢不可破。
最后是事件幸存者Kemat的来访，他是在将要被杀的当晚逃出去的，如今还心有余悸，他对Adi的母亲说，忘了吧，把伤痛丢给上帝。
所有人都在说忘了，当人们知晓了整个残酷的真相的时候，又哪里能够真的忘了，伤痛已经深深刻进了心里，当那些凶手们依然逍遥法外，不知悔改的时候，又哪里能够说忘就忘，恨意已经融进了血液，再也无法消除。
影片结尾，Adi母亲的手心里，几颗跳豆蹦来蹦去，她对着跳豆说，你不想离开，你不累吗，睡觉吧，我看不见你，你在那儿吗，我想见你，你真的在那儿吗？仿佛是在跟死去的儿子说话一样。
跳豆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成为了伤痛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