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日本动画缺乏了解,那么对动画《地球外少年少女》(Extra-Terrestrial Boys & Girls)编导的名字“矶光雄”必然感到陌生。这种不熟悉不是没有由来:从80年代末参与动画制作至今,他的工作基本围绕动画原画,仅在1995年的经典作品《新世纪福音战士》(Neon Genesis Evangelion)与2002年的《翼神传说》(RahXephon)参加了部分动画导演的工作;而由他本人主导的动画作品就只有2007年的《电脑线圈》(Coil a Circle of Children)以及本文要谈论的《地球外少年少女》。在那些矶光雄以美术专业参加过的项目中,科幻与青少年题材不在少数,似乎也对应上了他日后可能感兴趣的方向。但是,其主导的样本确实过少,且唯二的作品之间相隔十数年,我们大可以将作者性暂时搁置,先从此片的趣味所在出发。
看到片名与海报,自然地联想到了少年少女在广袤太空相遇的故事。这种联想固然合理,只不过故事舞台实际全被压缩在了一个名为“安心”的太空站。在以往的科幻片中,特别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封闭的太空空间往往容易催生出各种危险。像是《异形》(Alien),封闭的宇宙运输船被外来物种侵扰,船员互相猜忌,被逐个残杀;抑或《月球》(Moon),月球基地上唯一的工作者在封闭的世界里发现了自己的本质;相对欢快的《火星救援》(The Martian),主角则在封闭又贫瘠的火星基地寻求外界救援。反观《地球外少年少女》,非但没有酝酿出人性的阴暗,反而综合了前例的特色:除敌、溯源与自救,这全靠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无限的驱动力。
而与这种力量相对应的则是成年人的失能。唯一的成年同行者负伤,需要青少年的照顾,健全的成年人则总被隔绝在不同的空间,需要青少年的支援,在这样的处境中,少年少女才有了真正作出抉择的空间。在太空站发生意外前,在月球出生的相模登矢和七濑·Б·心叶被人工智能“七”(Seven)所制造的植入体所困扰;作为对照的是首次进行宇宙旅行的筑波大洋、美笹美衣奈与种子岛博士,他们此行的目的各有不同。性质对立的两个小团体被迫组成一支救援队,在警惕,仰慕和好奇等诸多情感中,逐渐被化约为命运共同体。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七”因过度的智能被人类所抛弃,重生的他乃是隐性的青少年。而默默给予“七”信息的“无名氏”组织无疑是家长般的存在,因为信息受过筛选,进化而成的“二·七”(Second Seven)作出了了残暴的决定:他把人类视为整体概念,并试图撞击地球,消灭一部分的人口。讽刺的是,亲子关系实则也是颠倒的,“无名氏”的理念其实是由“七”遗留的预言诗篇所驱动。突破这种自我重复的亲子关系,能够让“二·七”改变想法的,就只有月球出生的少年与少女,他们带有的缺陷植入体,正是由“七”所设计。就这样,无论是青少年的内在还是外在,都被归结为一种自发的内力,既有危险性又充满可能性。
像是《进击的巨人》(Attack On Titan)这类型的作品,正是揭开了青少年的强力的另一面向。影评人,也是电影教师的肥内在《觀影雜念#16:小孩的強力》一文中梳理了战后日本动画中这种强力所串连起来的轨迹,有一处这样总结:
有趣的對立面還在於巨人基本上卻以“嬰兒”的體態浮現,這是《阿基拉》的博士在能量觀察器上解讀出來的外觀,也是《進擊的巨人》中對於不辨雌雄的巨人給予的形體。前者在於凸顯純粹力的原初樣態,但是主體卻無法掌握這個力量根源,後者則一步步點出其失控因數,無力掌握與失控的問題恰恰就是出現在載體上——青少年。[1]
完结没多久的《进击的巨人》完全应验了这种强力的动向,主角艾伦的失控让大部分观众、读者失去了共情的可能,作者也因此受到了不少非议。但值得肯定的是,这条青少年与科技交织的轨迹是对科幻新浪潮运动思想的践行:对科技警惕同时也重视个体存在。《地球外少年少女》的科幻感则是可以追溯到新浪潮之前的黄金科幻时代——人们对科技仍满怀憧憬的浪漫年代。就像小说《安德的游戏》(Ender's Game)写道的一样:“你年轻,聪明,而且不计后果,这就是你出生的目的。”矶光雄把人工智能的智力限制与孩子成长的偏见相结合,把解决的问题的希望寄寓在青少年身上(主要角色甚至以太空研究场所来命名),建构出的世界中恶役(要摧毁空间站的UN2与“无名氏”组织)也是缺席的,唯一现形的成人反派那沙·休士顿也不令人生厌。如此,孩子们所催生的善念才更有说服力,也没有诉诸暴力来解决人类的重大危机,无畏的稚气蜕变成包容的忧郁,最后才得以把压在头上的沉重历史转化为辽阔的可能。
如今看来,这种由来已久的黄金时代科幻精神再次呼唤出的乐观实在勇气可嘉,而对青少年仍满怀憧憬更加是难能可贵。无法猜度人类是否能通往这样的近未来,但希望,人们还能满心期待这样的世界。
参考资料:[1]https://www.digforfire.net/?p=1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