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1-06

弗兰兹·卡夫卡的美妙人生:拯救卡夫卡，其实是拯救我们自己

如果没有看过或不理解《变形记》，或许很难感受这部片子里皮卡叔的情怀。

我并不太了解卡夫卡，但我猜想他性格里可能有一点偏执、阴暗、扭曲，更重要的，他极其孤独，甚至极其痛苦，因为在我看过的他的每一部作品里，无不在诉说着这些字眼。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像他的一部自传，他的世界没有阳光，他仿佛无法理解阳光。他生活的时代，社会经济陷入萧条，民众贫瘠不堪，民族矛盾与社会矛盾极其尖锐，在距离他离世不久的那几年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更将人民拖入地狱深渊，将他所在的国家撕成碎片。在那个社会阴暗、人性沉沦，肉体化为“非人”的漫长时代，所有值得追求的、美好的东西都在消亡。这一切，一定都在腐蚀着卡夫卡的心灵，他痛苦于那个时代，他恐惧于周遭的一切。

不仅如此，他的成长环境也给他带来巨大的阴影。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读他的小说《判决》时的震撼，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主角就这样死了？为什么他父亲叫他去死他就真的一气呵成地去死了？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就是卡夫卡，他把一切都告诉了读者，只是我第一次没有理解而已。现实中的卡夫卡，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压迫之下，父亲就像一个暴君，嘲讽他、蔑视他，又决定他的一切。这样的压迫，想必为他的一生覆盖上阴影，并深刻影响了他对世界的看法。而成年后的卡夫卡，又生活在一个如他父亲般统治下的社会，帝国的晚期，虽然一切都在崩溃的边缘，但仍然以一种荒谬而强权的方式主宰着每个人的命运。

然而，卡夫卡的一生，虽然饱受孤独与痛苦的折磨，他却很可能如同每个伟大的灵魂殉道者一样，他热爱这种孤独与痛苦。是的，他热爱它们，它们是他存在的意义。就像卡夫卡另一篇小说《饥饿艺术家》的主人公一样，他可能已经爱上“饥饿”，“饥饿”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才是他要紧紧拥抱的他，哪怕代价是抛弃一切现世的生活，哪怕代价是折磨他的肉体，哪怕代价是死亡。

家庭与时代催生了卡夫卡，他痛苦并“快乐”着，时代容不下他，他也害怕世俗意义的快乐。与其直面那扭曲的快乐，他宁愿将刀插在自己胸口上，这样才是丰盈而幸福的方式。

在《变形记》里，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就是卡夫卡心灵的又一次写照，更是时代的又一次写照。在这个故事里，格里高尔奔波、操劳，供养他的家人，在时代的浪潮中，他一定渐渐失去了人作为人的尊严。而当他终有一天变为“非人”——一只甲虫——时，他的家人再一次很好地隐射了时代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们无视他、嫌弃他，抛弃他，温情在他们这些原本应该最亲近的人身上消失殆尽。最后，毫不意外的，卡夫卡笔下的主人公又一次死去，而且是必然要死去，并且，是又一次死于凄凉、孤独，与痛苦。

这就是卡夫卡，这就是卡夫卡的心路历程。今天的我们，通过这些作品回到一个世纪之前，回到那个时代，我们恐怕仍然很难理解卡夫卡痛苦的百分之一，我们恐怕仍然很难理解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然而，那个时代真的距离我们很遥远吗？血汗工厂和黑心企业的阴影，仍然在我们周围；机器般的两点一线，仍然是我们大多数人每天的路径；疲惫不堪的身躯、僵化的笑容、沦丧的信用、扭曲的人性，仍然充斥着我们的世界。在物质文明高速发展而精神文明仍然贫乏的今天，我们距离“非人”还远吗？

拯救卡夫卡，其实就是拯救我们自己。

这一点，皮卡叔在他这部不到23分钟的短片中尝试去做了，他给了《变形记》一个全新的结局，更给了卡夫卡一个全新的结局。那群意外出现的姑娘，尤其是那位最重要的女人，不仅拯救了卡夫卡的生命，更拯救了卡夫卡的心灵，是她（们），给卡夫卡的生命注入阳光。卡夫卡和他笔下的格里高尔·萨姆沙不再是阴郁、孤独、痛苦的，他们变得快乐，幸福，心中有了爱。即便短片中的他或他们仍然变成甲虫，也是一份可爱、甜蜜、美好的回忆。

片中那个最重要女人的扮演者，现实中正是皮卡叔的妻子。喜爱皮卡叔的人知道，他非常爱他的妻子，而片中她扮演的角色名字，叫做Cicely，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皮卡叔的女儿，名字是Cecily，与片中女人的名字仅调换了两个字母的顺序。这样一个角色，或许代表的正是皮卡叔对生命中最重要两个女人的爱。现实中的皮卡叔，很小时候就因为挚爱《神秘博士》这部剧而决定走上演艺道路，不论是表演、编剧，还是导演，都充溢着非凡的才华（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天才，从这部剧就可以看出）。但命运并非总是顺遂，他曾很多年得不到太多机会，人到中年还不得不忍受穷困，哪怕他在凭借这部自编自导的短片获得奥斯卡之后，也曾差点要靠变卖房子以维持生存。或许正是妻子和女儿这两个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女人，为他的生命撒入阳光，让他熬了过来。在几近知天命之年，才终于柳暗花明，迎来事业的春天，并实现了自小以来的梦想，获得了演绎他最梦寐以求角色——也就是神秘博士——的机会。

然而，影片仍然只是影片，皮卡叔给我们虚构了一个美丽的梦。现实中的他实现了自己的梦，但现实中的卡夫卡，却没有实现这样的美梦，他没有得到拯救，终其一生，他都活在孤独与痛苦之中。而今天的我们，也很难奢求美丽的拯救。我们日复一日走在“非人”的道路上，我们先是难过、再是痛苦、再是无奈、接着是麻木，最后，我们渐渐失去了上天赐予我们的、对孤独与痛苦的知觉。在这一点上，卡夫卡或许比我们幸运，他始终没有失去这些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