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1-12

记忆中的历史:此在即是永恒

看2011年由巴西等国出品的《山城里的面包香》（又译《记忆中的历史》）时，我喝多了浓茶，搞得深夜辗转难眠，脑中不停地转动着这部电影的零碎，嗑睡如无边的波涛汹涌而来，仍无法停歇对这部影片的追逐与怀想。一部97分钟的电影，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紧紧攫住我过于疲惫的神经，连自己都颇感意外，因为观影这么多年，让人兴奋的片子是越来越少了。

而这部片子沉缓的基调，却不显冗余，伴随着人物与山中小村的景致，很快渐入人心，原来所谓世外桃源存在于遥远的巴西某个偏僻的山村。影片的画面大多采用固定的平行拍摄，中远近景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想起小津的摄影笔触。诗意的叙事，又让人倍感塔可夫斯基的诗意凝视。这部由朱莉娅·穆拉特与人合编并执导的影片，生动再现了现代文明困境下一个遥远小村的原生态生活，很容易让我想起二十七年前，在皖南所看到的某个葱绿青山环绕小村的宁静与幽远。

独自过活的老太马莲娜每天天未亮就起来做面包，做好时天刚刚亮，收拾一通后，她就拎着装有篮子的面包，沿着废弃的铁轨缓缓的走到同样是独居老头安多尼奥古旧的咖啡店。一见面，两人就会执拗的咬下口舌，似乎抬杠成了他俩难得的乐趣。照例烧开水的壶会“丝丝”作响。两人泡好咖啡，就一起端着杯子到屋外的长凳上坐下晒太阳。二人慢慢的啜饮着咖啡。

只言片语中，我们还是知道了老头至今孤身一人的原因，原来他的三个儿子先后意外去世。老头不无感伤地说时间到了人就会死。老太淡淡笑笑。好像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已了然和接受。然后他们会赶到村中的教堂做弥撒，老人们颂经祷告后，再沉静的用餐。

想必年轻人都无法安心在如此落寞的地方待下来，所以只剩下了空巢的老人。老太忙完一切，就拎着空篮再沿着铁轨回到自己的住所。几个老人在玩着铁圈的游戏，“叮当当……”的声音不时回荡在山野。

时光似乎在小村停滞不动。所有事物的流转都有着自己的节奏，如此静谧和安详。晚上，孤独的玛莲娜就会在秉着烛光给已逝的爱人写信，以表达无尽的思念，也算是打发孤独时光和情感无依的一种慰藉和习惯。写好的信已足有一箩筐。有时会随意取出来再看看。老人的脸上总是充溢着深情的光彩，乍起的沉缓而动听钢琴声则让我们有心碎之感。

这天，一位名叫丽塔的城市女孩背着旅行包来到玛莲娜的院子里，想借宿几晚，老太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领着她进屋，给了她一个房间。而女孩则对她说进我的屋要敲门。好像她们早已认识了一样。之后，丽塔就带着数码相机在小村到处拍照。她的到来，让古老的村子渐渐漫溢着生机。她用带来的洗印设备，拿出洗好的一张张黑白照片给老太看。

有次老太没敲门就进去了，正在随身听的丽塔说你没敲门，老太说我自家的房子不用敲门。丽塔让她一起听快歌，老太一会放下耳塞说我更喜欢情歌，这让丽塔颇感意外。丽塔一早也随着老太起来，看老太揉搓着粉面。老太边搓边说：“你边抚摸边能感受到它的时光，还有呼吸……”。

老太还带着她来到一间满是老照片的小屋，丽塔说怎么没看到你的照片。老太说周围的人死去，生命已化为尘埃，我只能留住她们的照片。丽塔渐渐融入老太和小村沉缓的古朴生活。她陪着老太来到咖啡店，看老太与安多尼奥抬杠逗乐，然后一起与村里老人在教堂做弥撒。只是她想去教堂里面的墓园拍照，却找不到通向墓园的钥匙。老人们对信仰的虔诚也让丽塔为之感触。“上帝是巴西人！”这是巴西人忠实于信仰的最好诠释。有天晚上，丽塔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老太说你怎么可以走呢。老太这才拿出墓园的钥匙，让她达成了去墓园拍照的愿望。

临行前的一晚，玛莲娜跟她谈起了她已逝的爱情、爱子和一切，丽塔也给她拍了“净身照”，老太的微笑永远定格在黑白照片上。当天晚上，玛莲娜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村里老人为她洁净身子。丽塔则久久沉溺于浴缸里痛苦的一动不动。第二天早上，丽塔仍在天未亮起床，微笑的拿着马灯开了门，门外是老头安多尼奥举着灯对她说：“亲爱的，没人做面包了。”村子里的老人齐齐举着灯对她抱有一双双期待的眼神。

丽塔是留是走，想必这不是一个选择题。影片给我们的触动，是现实下匆忙的步履所无法给予的。现实下的人们总是在患得患失间徘徊，结果是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而我们耽留现实却又总是与当下保有深深地隔膜。因为我们知道这儿不是我们的家。水泥丛林、奔驰的车流和霓虹灯的闪烁早已让人徒生疲倦。我们还是要回到我们原先的静谧之地。我们要让生命去慢慢的凝视慢慢体味。所谓人生徒然，岁月无垠，此在即是永恒。
2012、12、28
选自海天出版社出版的影评集《看不见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