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分两种,让-吕克·戈达尔之前的,以及之后的。

作为法国新浪潮的鼻祖、旗手,戈达尔开创新的电影形式,甚至可以说,他创造了一种电影类型——就叫戈达尔片。


戈达尔的电影形似散文,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把三类传统影片做了富有个性的结合,外加一些他特有的小花招,以强化叙事效果,形成风格。

1968年,震动欧洲的五月风暴开始时,语言学、符号学大师罗兰·巴特为声援学生运动曾说:“如果我们不能颠覆社会秩序,那么就让我们颠覆语言秩序吧。”

年轻的戈达尔作为新浪潮的开山鼻祖之一,相应了这次颠覆号召,他对电影语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使用大量跳接、省略、拼贴、嵌套、浅化场面调度,致敬默片、音画错位、不规则的灯光使用等让他的影片一下子把电影从叙事到结构、元素都急速带入到了全新的领域。


《精疲力竭》和《轻蔑》两部影片仿佛新的电影《圣经》让戈达尔红遍欧美,震动影坛。

天才、智者、大师等美誉纷沓而至。

日后,他与弗朗索瓦-特吕弗、克洛德-夏布罗尔共同创立了引领电影新浪潮的《电影手册》,强调“个人影像风格”或“视听语言方式”,提倡电影“作者论”,对欧美电影发展影响至今。

作为享誉世界的大师,你能想象现实生活中的戈达尔形象吗?


醉心于书籍文本,遨游哲学幻境,博古通今,温文尔雅?

扶着镜框,桀骜不驯的把弄着手中的摄像机,暴君般的指挥着演员?

NO!

最近有部极具韵味,又恶趣味十足的怪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戈达尔。

致敬满满,却又嘲讽不断,就连片名都不竭余力的调侃——

《敬畏》(对照戈达尔的影片《轻蔑》)!


《敬畏》(Le Redoutable)?!

敬畏谁,敬畏什么,片名叫做《敬畏》,可全片却是对戈达尔在1968年那段生活和思想,包括婚姻生活的全盘否定与质疑。

正话反说,影片表现的就是一个从敬畏到轻蔑的过程。

用一个又一个愚蠢的戈达尔形象,分离戈达尔的本我和超我,让观众看到一个作者论下自我的戈达尔。


《敬畏》讲述了戈达尔沉迷左倾主义思想,马克思主义,深受阿尔都塞霸权理论影响,积极参与五月风暴的经历。

现实中,他和自己的电影缪斯,妻子安娜·卡里娜刚刚离婚。

随后,戈达尔拍出了带有自传隐喻的影片《轻蔑》,该片描述了年轻的导演和新婚妻子去拍摄电影的过程中,从热恋到厌恶,最后离婚的故事。


而这部《敬畏》无疑是对那段戈达尔过往的高度提炼和延伸。

在《敬畏》中,主线故事是戈达尔和19岁的新婚妻子安妮之间感情的起起落落,最后戈达尔以自杀未遂宣布了两人关系的彻底崩裂。

影片一开始,展现了两人感情的甜蜜,眼神中全是爱意,安妮更是把戈达尔看作偶像,敬他为神。


可当五月风暴越演越烈,戈达尔陷入批判一切的精神迷宫,不停参与极端的革命活动后,两人的关系生出间隙。


敬畏感逐渐消散,轻蔑之心不断膨胀。

《敬畏》中,通过呈现两人的爱情始末,把戈达尔塑造成了一位极度自我,傲慢无礼,同时又懦弱,爱猜忌的“小媳妇”形象。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所谓的革命中,戈达尔极为矛盾。

在他看来,新就是年轻人,那些学生思潮是他的最爱,面对学生的指责他唯唯诺诺,即使有人嘲讽他的电影是资本主义的垃圾,他也全盘接受。

而面对权威,老人时,他时分鄙夷,甚至骂一位反对革命的老人的妻子为“婊子”。

在和主流电影界同人谈话时,更是刻薄且无礼。

为了革命,他让所有人都开始讨厌他,他以为妻子安妮是懂他的,可最终安妮也变成了他革命的“对象”。


《敬畏》最独特的地方在于,

用戈达尔的方式“杀死”了戈达尔!

在故事上表现为大量的“戏仿”,《敬畏》借用了戈达尔的《精疲力尽》和《轻蔑》中的大量电影元素,包括故事和人物设置,以达到调侃、嘲讽、游戏的目的。

全片最明显的一大段戏仿来自戈达尔与妻子安妮在戛纳的海边小屋度假的一场戏。


当时正处革命高潮,戈达尔自然不愿离开巴黎,而且海边小屋是资产阶级名流的房产,那些看起来布尔乔亚十足的生活气息让他不耻。

而安妮却安逸其中,对戈达尔的革命行为越加看不惯,轻蔑感开始动摇她对戈达尔的爱。


这一段的高潮是一大帮人拥挤在回巴黎的小车上,戈达尔嘲讽了一车的人,希望参加戛纳电影节的导演,

懂艺术的朋友;

不懂电影,作为普通观众的司机;

为你凸显自我的革命的决心,他一一怒怼所有人,无论作为好友还是陌生人,这些言语都极为偏激,不近人情。


一个落寞的特效给到生无可恋的安妮面部,爱情在归家的小车上被拉扯到四分五裂。


而现实中,

在拍摄《小兵》杀青后,戈达尔开车载着妻子,影片中安妮的原型卡里娜从日内瓦返回法国,抵达巴黎后,

戈达尔问:“在哪儿下车?”

卡里娜回答:“别让我下车。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对比现实和电影,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又大笑不止。

影片的高潮也是一段明显的戏份,安妮摆脱了戈达尔的控制,接受邀请出演女主角,


戈达尔之前就因为对方要安妮出演裸戏而拒绝,对方修改剧本后,加上安妮的强烈要求,最后只能妥协。

可探班后,面对活力十足的剧组,帅气的意大利男主演,戈达尔醋意大发,暗示安妮肯定出轨,贬低了安妮的演员天赋和付出。

两人的婚姻彻底走到了终点。


现实中,也是因为一部电影让两人的婚姻终结,

令人吊诡的是,戈达尔多次在自己的影片中要求女演员全裸出演,包括好莱坞女神碧姬芭铎。

他甚至说过,“他们(观众)就爱看这个(裸体)”。


现实,戈达尔的那部《蔑视》,配合这部《敬畏》,简直就是一杯味道浓烈的调和酒,果汁成分和底酒高度融合,一口下去,过喉烧心。

《敬畏》用了太多的戏仿,模糊了现实和虚构的界限,以强烈的互文引发了多个场域的文本共振。

那些戈达尔爱用的“小花招”在《敬畏》中也层出不穷。

戈达尔和妻子在观看默片电影时,接着荧幕对话的口吻相互“配合”对话;


戈达尔在遭受打击,情绪低落后,影片突然曝光过度,变成失去色彩的底片特效画面;


具有欺骗性的副标题、分章节叙事结构;


对话中,台词和潜台词,人物说的话和内心想法同时打在荧幕上;


戈达尔用摄影机假装自杀时的“枪声”画外音;

包括大量的以字幕代替镜头,


这些特征性无疑是对戈达尔风格的高度戏仿。

在故事里,特别是角色上,戈达尔谙熟布莱希特的“间离”方法,他追求的是,让观众和剧情、角色和感情上拉开距离,使观众不完全被剧情吸引,诱使他们“理智地评价所见到的事物的思想含义。”

在《敬畏》你,戈达尔和安妮两位主要人物奉行了间离的表现方法,用演员将角色表现为陌生的。

带有纪录片类型的叙事方式,人物突然打破第四面墙,对着观众道出内心想法的叙事方法,都是一种明显的间离。


影片里,戈达尔多次提到,我不是“戈达尔”,甚至不是“让吕克”,

“我只是在表演一个叫做戈达尔的人”,

而妻子安妮也反复的说,“那个戈达尔已经死了”

间离,就是要让观众对所描绘的事件,有一个分析和批判该事件的立场,调动观众的主观性,推倒舞台上的“第四堵墙”,破坏荧幕上的幻觉,突出戏剧的假定性。

《敬畏》里,有人反复提及生活和电影之间的关系,


普通观众,甚至是大师们都希望电影高于现实,不要高度再现现实。

而戈达尔却希望电影就应该是现实,电影就应该原汁原味的表现革命,表现风暴中年轻人的反抗精神。

《敬畏》靠着故事上的戏仿,

人物上的间离,

对事件或物进行了陌生化处理,把事件或人物那些不言自明的,为人熟知的和一目了然的东西剥去,使观众对之产生惊讶感和好奇心。

把戈达尔和五月风暴,这些事件和人物作为历史的,暂时的,去表现,主观-客观、主体-客体之间的界限便不断被画出又抹除。


塑造一个戈达尔,又杀死他!

《敬畏》干地就是这个事儿。

主题是什么呢?

片尾,戈达尔实现了电影革命的梦想,建立了“小组”,不写剧本,每天拍摄前,和所有人讨论该如何拍摄。

面对不懂拍摄的人,戈达尔无奈的摸着自己越加靠后的发际线,哼哼唧唧的说,


“少数服从多数吧”。


为了革命理想,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灵魂——电影。


因为革命,戈达尔变成了朋友、妻子、同行眼中的对立面,可他依然难以融入激进的学生群体,


最后,他还必须放弃思想,放弃梦想,放弃电影。


可结果呢?

《敬畏》有着丰富的文本内涵,但这样展现戈达尔,左派思潮,一定会引发激烈的口诛笔伐,让评论超越了影片本身,夹裹着历史和意识形态等东西,最后和这部电影一样,变成一个巨大的迷幻泡沫,


你要么跟着它膨胀,

要么装作看不清,

或者直接戳破,

可最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敬畏Le Redoutable(2017)

又名:高达:革命性改变(港) / 情陷高达(台) / Redoubtable / Godard Mon Amour

上映日期:2017-05-21(戛纳电影节) / 2017-09-13(法国)片长:107分钟

主演:路易·加瑞尔 斯塔西·马汀 贝热尼丝·贝乔 米沙·莱斯科特 格莱高利·嘉德波瓦 费利克斯·基赛勒 亚瑟·欧瑟 马克·弗赖兹 霍曼·顾皮勒 让-皮埃尔·莫基 圭多·卡普里诺 

导演: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 / 编剧: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 Michel Hazanavicius/安妮·维亚泽姆斯基 Anne Wiazemsky

敬畏的影评

shea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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