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先生》电影剧本
文/〔法国〕佛·索里那斯、约·洛塞
译/姚国强、李洁
影片《克莱恩先生》是以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的:1942年7月16日,法国维希政府派警察兜捕一万三千多名犹太人,把他们赶进了集中营。
影片导演约瑟夫·洛塞1909年生于美国,从1937年开始从事拍片工作。1951年,当美国麦卡锡主义猖獗一时,好莱坞的“黑名单”活动进入高潮时,洛塞和许多具有社会进步和民主思想的电影工作者一样,被迫离开了好莱坞,并从此定居欧洲,在英国和法国拍片。长期以来,他享有“伟大的银幕造型艺术家和社会批判题材导演”之称。他的重要影片有《仆人》、《车祸》、《送信人》等。《克莱恩先生》是他1976年的作品。
洛塞在政治思想上是一位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在艺术上则崇尚传统技巧。他十分强调影片要有哲理性的内涵,然而这种哲理性的内涵又应当是多义的,甚至是暖昧的,要求观众自己去细心揣度领会。这些特点在《克莱恩先生》中都表现得十分明显。影片虽然写的是反法西斯主义的题材,但它要表达的内容显然要复杂得多。片中各种事件的起因、人物的关系、行为的动机等都含糊不清,歧义丛生。因此,我们在剧本后选译了《简析》一文,供读者参考。
在艺术技巧上,《克莱恩先生》是严格遵循传统要求的。它那比较缓慢的叙事节奏,对细节的注意,以及摄影机运动的平稳顺畅,都反映了洛塞作品一贯的艺术特征。阅读剧本当然不如观看影片印象深刻,但是,这个镜头记录本保留了具体的镜头说明,这对读者肯定会有所裨益。
——编者
片头字幕映现在一幅壁画的中近景上(插入镜头),壁画正中绘有一只心脏被利箭穿透、却仍在飞翔的秃鹰,整个画面以蓝色为主调。
蒙当东教授的诊所·内景·白天
中近景。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棕色的头发,一双惶惑不安的眼睛看着画面外正在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生。医生双手翻起她的嘴唇,然后拉开下嘴唇,观察牙床,同时叫人记下他的诊断。
蒙当东(画外):牙床鼓起,颌部微凸……
镜头回到医生,中近景。稍仰。这是个冷冰冰的男子,架着玳瑁眼镜,也在四十五岁上下。他的气派、声音乃至举止动作透着极端的自信。镜头回到中年妇女,医生手持一把分尺,在她的鼻孔下比划。
蒙当东(画外):鼻孔呈弧形,鼻唇间距正常,鼻中隔很低,(镜头反拍,中近景)下嘴唇丰厚。(镜头转到妇女,医生的手正在测量她的下巴)凸颌部骨骼粗大,具有非欧洲人种的特征。
医生的双手出画,镜头在惊骇的女人身上停留片刻。她因焦虑而在微微地颤抖着。眼睛里流露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痛苦神情。镜头回到医生,他一直显得冷漠和傲然。半全景,检查室。房间相当宽敞,刷成白色,一片寒气,后景是紧闭的大门,门旁有一排屏风。蒙当东教授身穿白色大褂,站在女人面前,女人也站立着,全身赤裸。在一张小写字台后面坐着身穿护士服的女秘书,记下教授的口授。房间里有一块地板上画着方格,还摆着一张检查身体用的床。医生轻叩女人的前额。
蒙当东:前额狭窄,……发根植入低浅。(医生的中近景)头发稠密,多油,发亮。(女人的中近景,在画面的一角,医生把她的头侧转过去,拨开头发,露出耳轮,然后检查另一侧,一直在口授)两耳正常……中心斜肌……(翻弄眼皮)上眼皮微垂,呈深棕色……总的脸部表情多少带有犹太人的特点。(半身景,赤裸的女人把双手遮在胸前。教授四分之三的背景,面对女秘书)检查时的手势和表情无犹太人特征。(对女人)现在,往前走。(全景,女人背对我们朝门的方向走去,在室内还可以发现一台X线透视仪,教授站在前景,背影,看着她走路)
蒙当东:髋部自然宽大,松弛……(命令道)现在踮起脚尖。(全景摇至作记录的女秘书)平足,……完全没有凹凸。(停顿片刻)穿上衣服。(女人消失在后景的屏风后。教授转向女秘书,从写字台上拿过一张记录纸,仔细校阅,继续口授)签署人认为……(画外音,女人摘下衣裙穿好,侧耳倾听)形态学和行为的全面检查结果表明,检查对象可能属于……(变焦距拉镜头)闪米特种族的一支……(镜头拉至后景处的医生和女秘书)可能系犹太人后裔,或亚美尼亚人后裔,或阿拉伯人后裔。(画外音结束,女人的中近景,屏风的上端露出了她的上半个脸。她正在认真地听着。中近景,女人眼中着到的医生)为此,暂时认为该例尚属可疑。(镜头回到女人,她从屏风后走出,静候在门口,画外音)你可以走了。
她犹豫不决地拿起自己的皮包,打开。
女人:我该付您多少钱?
镜头回到医生,他站在女秘书办公桌前,查阅另一份记录,几乎没从文件上移开视线。
蒙当东:去付给我的秘书……检查结果将由警察局转寄给您。
女人走向门口,出门。切。
医院走廊·内景·白天
一条权充候诊室的宽敞走廊。很多男人、女人及小孩,或坐、或站。后景,秘书在写字台后查阅卡片。一个女护士走过画面,墙上挂着法国政府元首贝当元帅的标淮像。随着开门声,所有的头都朝前场戏里出现的那个女人转过去。她刚走进长廊,径直来到秘书面前,又一次打开手提包。
秘书:十五个法朗。
一个男人拿着顶帽子走近来,一位手里拿着诊断记录的女护士从他身边交臂而过。男人约有五十岁,朝刚付了诊断费的女人迎上去。二人沿走廊走了过来。(拉镜头)全景,二人来到前景,拐入另一条走廊,从两个站着交谈的警察身边走过。
摄影机从走廊的玻璃窗外前侧面跟拍。夫妇俩默默无语,又转入另一条走廊,不安地朝我们迎面走来,成半身景。(略拍出他们的脚步,稍仰)二人终于停下脚步,互相对视片刻,又继续向我们走来。(摇)
男人:怎么样,还好吧?
女人:还好……(停了片刻,还在朝前走)你呢?
男人:还好。(一直走成半身景;摇镜头止,停下,看着对方)他没对你说什么吗?
女人(低声地):没有……对你呢?
他也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几乎听不见的“没有”,温柔地挽起她的手臂。她微微低首,然后努力向他做出个微笑,一个温情的微笑。切。
克莱恩家·内景·白天
卧室。
声音(画外):是克莱恩先生吗?
克莱恩(画外):对,是我。请您自己开门进来。
画外传来开门声,变焦,拉镜头,映出饰有两个青铜小鹿的床头,接着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穿花边睡袍的年青女子。盖着毛毯,睡眼惺忪。
声音(画外):我,我亟待拜见。我有些事与您洽谈,您恐怕会感兴趣的。
少妇(即雅妮娜)已经醒来,悠闲地舒展四肢,拉镜头现出略暗的卧室,透过缎纹窗帘射进一丝微弱的亮光。
克莱恩(画外):您是受我朋友的委托……,或者说,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先生,您要说什么?
声音(画外):是别人向我介绍……
克莱恩(画外):我似乎不曾有幸会见过您!
声音(画外):没有,没有,的确没有,有人把您的地址告诉我,说您可能乐意收购油画、艺术品和别的什么。
克莱恩(画外):是的……是的,这很可能。
少妇懒洋洋地朝身边伸出一只手,摸了个空,便无精打采地撑起身子,她似乎听到有声音从楼下传来,便慢慢起了床,拉开面向楼梯平台的房门,同时扭亮了台式收音机的开关。门开处,看到楼梯下面的会客厅。
声音(画外):对,我带来一幅油画,是阿特里昂·封·奥斯达的亲笔画,一个荷兰贵族的肖像……一幅真迹,有画家的亲笔签名和日期。这幅作品已被收入十七世纪二流画家的书中。
少妇听到声音,走到平台上,朝下面发出声音的方向张望。(俯拍,只能很模糊看到两个站着的男人)
收音机的广播:雪,石英和晶体状的雪片,悬着的水滴,阿拉伯花纹的金银丝细工,冰一样的丝绸网,神话般的梦,幻觉……
浴室。
中景。一块大镜子竖在镜台搁板上,搁板上摆着剃须用的肥皂刷和香肥皂,五把镶嵌着珍珠层的骨柄剃刀,还有一把带套的放在开启的盒子里。画面上出现雅妮娜的双手,轻轻地拿起剃刀,在画面外着着闪闪发光的刀刃,随即放回剃刀。
广播(画外):列宁格勒的尖屋顶在地平线上时隐时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全景。跟着她的双手,她打开手提包,掏出一管口红,朝嘴上抹着。镜头离开她,摇至一面穿衣镜,镜中映现出整个浴室,一间由白色大理石和黑色瓷砖砌成的宽敞的大浴室,呈现出四十年代那种近乎阴森的,咄咄逼人的风格。现在看到的是雅妮娜的全身,还是那身睡袍,脚上穿着长统丝袜,她站在镜前。
声音(画外):六百金路易。(注1)
克莱恩(画外):三百。
声音(画外):您在开我的玩笑。
克莱恩(画外):没有。
声音(画外):请注意,照这样的价钱,我还不如自己留着更好。
克莱恩(画外):那好,请便。
雅妮娜(映现在镜中)在浴缸边上坐下,手里拿着口红。
声音(画外):和那些不得不出卖的人做生意是很容易的,是吗?
克莱恩(画外):我不是非要买它不可……我并非收藏家,对我来说,这是工作。
全景,又拍到前景侧面的雅妮娜,她俯在一块小小的放大镜子前抹她的口红。
声音(画外):您至少得给个合理的价钱。
克莱恩(画外):三百路易。
大特写:映在放大镜中的雅妮娜的红色嘴唇和她的牙齿,又在红唇上抹了一层口红。
半身景,克莱恩站在开着的门槛上,这是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汉,留着短发,穿着件奶白和浅绿相间条子的睡袍,缎子闪闪发光。一股颇为傲慢的神态,注视着画外的屋子,显然更注意在那里的雅妮娜,他悄然无声地走进屋内,朝雅妮娜快步走去(跟拍,速摇镜头),他用手捅了一下雅妮娜的腰,雅妮娜叫了一声,回过头来,手里捏着口红。(二人的半身景,面对面地蹲着)
雅妮娜:啊……噢,罗培尔!
克莱恩:快回到床上去。
雅妮娜没理会,也许是没肯定自己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对克莱恩莞尔一笑。
雅妮娜:干吗呀?
克莱恩默默地端详着她。模仿着她撒娇、挑逗的语气。
克莱恩(模仿道):干吗呀?……那么你说呢?……(笑着扶起她,双手搭在她臀部后把她推出门外)去吧。
雅妮娜:等一等!
克莱恩:走吧……等会儿在床上再说。
雅妮娜:你听我说……
克莱恩拍了拍她的臀部,她跑到楼梯拐弯的门口,停下,回过头……随后消失。克莱恩关上门,然后转身,朝前走来,神情显得更严肃。抽紧了睡袍的腰带,走近一个饰有巴罗克风格的古玩小梳妆箱,那是一个带底座的小雕像。他提起小雕像,从底座里拿出一只暗藏的钱袋,然后把雕像放回原处,拿着钱袋走出画面。
起居室。后景,窗前站着穿深色大衣的男人(以下称他为卖主),双手捧着一幅未镶镜框的油画,表情严峻地看着画。画外传来街上玩耍的孩子们的声音。突然间,卖主转过头去……镜头回至门口的克莱恩,半身景。他身上还是那件睡袍,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挂在脸上。半全景,客厅。克莱恩看着后景中的卖主,拿着钱袋,穿过大厅,来到写字台前。
克莱恩:要是给您法郎而不是金路易呢?……的确,法郎在国外一钱不值。(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里,卖主走近,手里捧着画)不过假如是在法国用这笔钱的话……
克莱恩说着,把钱袋朝卖主抛去,后者在空中接住。
卖主(十分冷漠地):我不会在法国花这笔钱。
克莱恩:很好。(沉默片刻)让我们立个收据。(卖主感到侷促不安,准备把钱袋放到写字台上,克莱恩解释道)这只是个简单的手续问题……是为我的,将留在我的箱子里。(卖主绕过一把椅子,走近克莱恩,后者递给他一支钢笔)给,您自己写吧。(卖主把钱袋放在台子上,那幅油画摆在克莱恩旁边的地板上,克莱恩还提着钢笔,漫不经心地着着)除非您有证明……或者是别人把画卖给您时开的收据。
卖主:没有。
克莱恩:没有?
卖主(接过钢笔):没有。(坐下)这是我们家留传下来……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克莱恩拿起画,观赏着)也许是自我祖父时起,那时他刚从荷兰迁过来,也许是从他的父亲起……
克莱恩(着着画):对,年代已经很久了。不过,这关系不大。好吧,请您写吧。(卖主在一张白纸上准备记下克莱恩的口授,他又朝油画看了一眼)立据人,姓名,地址(中近景,卖主不安地抬起头,镜头反转成克莱恩的中近景,他微微一笑,摇了下头,表示否定)不,地址不必写了……(继续道)姓,名,今售给……
卖主(同时地):别这么快!
克莱恩(放慢速度):……罗培尔·克莱恩先生(后景,克莱恩在量油画的尺寸)以双方满意的合适价格……(收起尺子,中近景,卖主伏案写着。半全景,克莱恩回到写字台前)一幅阿特里昂·封·奥斯达的油画,长五十,宽三十,系荷兰贵族的(他将钱袋倒空,金路易撒在纸边)肖像,(收起钱袋)荷兰贵族的肖像。(外面传来一声狗叫,中近景,俯摄克莱恩)1942年1月16日于巴黎……请签名。(中近景,卖主的稍俯镜头,写毕。画外音)好了!(二人的中景,克莱恩拿过纸来,默念一遍,接过他的钢笔。与此同时,卖主用一只手将散在桌上的路易收拢,淮备放进口袋)您没带什么装钱的东西……钱包什么的?
卖主:没有……不过那没什么关系。
克莱恩收起钱袋。
克莱恩:您不数数?(卖主朝克莱恩投去略带蔑视的一瞥,往大衣口袋里装好了钱。克莱恩在他的周围看看,象在寻找什么,他朦朦胧胧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种需要镇静下来的不安的良心谴贵。需要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平静下来)请等一下,我……送您一件礼物。
克莱恩站起,走出画面,卖主表情十分冷漠。
卖主:不,谢谢,不必了。(换成另一个半全景镜头,前景,卖主的背影,后景,克莱恩朝他转过身来,判断着他的意图,又往回走去。卖主在写字台上取了一张克莱恩名片)我能拿一张吗?(镜头又回成二人:克莱恩的四分之三背影和卖主的正面,拿着名片)我有几位朋友和我处境相同。(他将名片折起,放进口袋)也许……
克莱恩:是的……是的……当然……我倒很注意……不过……近来,有许多象您这样的顾客登门找我,急于脱手……我可以实言相告,对我来说这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令人尴尬……并且……(反拍镜头,卖主,正面,扣好大衣,克莱恩四分之三)我常常宁肯不买。
卖主(生硬地):那么,就别买!
摇镜头,卖主转身,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帽子,偷偷地看了一眼他留下的那幅油画。走出。切。
走廊一前厅。镜头接上朝我们面前走过的卖主,背对我们朝大门口走去。克莱恩跟着他,赶上去准备开门。克莱恩拉开门。拍进平台和门前的擦鞋垫,垫子上有一份带封套的报纸。
中近景,俯摄报纸,克莱恩低下身子,(镜头跟着他的动作)然后直起身来,微笑地将报纸递给卖主。
克莱恩:您的报纸……该是您掉在这儿的吧?
半身景,卖主的正面。
卖主:不。
他几乎是轻声含含糊糊地吐出这个“不”字,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完全一样的报纸。因为没有封套,变焦后的镜头使人看清了报名:《犹太人消息报》。在同一中近景的报纸画面上,出现了克莱恩拿着的带封套的报纸。两份报纸的确是一样的。
克莱恩(开始时画外音):您说得对,这是……(镜头拍到克莱恩,望着封套,卖主留在画面的一角)这正是我的姓名和地址。
卖主(在画面的一角):可能是邮递员(镜头拍到他正在把报纸放回口袋)放在您门口的。
卖主跨过门槛,成二人的半身景。
克莱恩:好吧,再见,先生。(他握握卖主的手,勉强地笑笑)祝您旅途顺利,一切如意!
卖主奇怪地看着他,有点紧张,又有点不解。
卖主:祝您走运,先生。
他松开手,在画面上消失。镜头停在克莱恩身上,他站着不动,目视卖主离去。他的脚踏在门口,手里拿着报纸,眼睛里掠过一丝惶惑不安的阴影。他朝墙上挂着的镜前凑近,看看自己的脸色。切。
拍卖厅·内景·白天
中近景,一幅饰有被箭射穿的秃鹰图案的壁毯(注2)。
拍卖估价人(画外):蓝色……意味着冷漠,请看这一条悬在空中的直线……
中景。讲台后面坐着几个估价人,面对着画外的听众,在估价人的身后墙上挂着一幅较大的壁毯,正在说话的那位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尺,指着壁毯。壁毯约有二米长,一米高。明亮的聚光灯打在壁毯上。除了三个估价人(其中一位正在侃侃而谈),还有一位女的正在作记录。
估价人(继续说着):白色……为残忍:一个尖尖的角,其一端已陷入地里……(转拍大厅里正面坐着的听众都是些风雅之士,神情专注。那中间可以一眼认出坐着的克莱恩。一位穿着皮大氅的贵妇人悄然无声地坐到第一排的一个位子上)。黑色……为傲慢自尊:一个锥体的底座落在海里。紫色呢……则为贪婪,请看这一系列无穷尽的同心圆。这个中心圆形体表现的是一种良心的自责。(镜头转向估价人)诸位请看,这一只被箭射穿了心脏的秃鹰依然还在展翅飞翔。在这四方角上,每一角都画有不同色彩古老而又难解的符号。(半身景,克莱恩手里拿着介绍拍卖品的一览表,坐在这个静默的、过分审慎的人群中,忧心忡忡,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一个囚犯。一个男人在他后面的空位子上坐下。画外音)女士们,先生们,如此精美的壁毯,我们现在从十五万起开价。
另一估价人(坚决地):十五万!
一个声音(画外):二十万。
估价人(画外):好,先生!二十万,二十万,二十万。
又一个声音(画外):二十五万。
估价人一闪即逝的镜头,随后是大厅一角的瞬间镜头。
估价人:二十五万,好!二十五万,二十五万……(镜头转向克莱恩,他已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站起。后景,估价人继续着单调的价格复述)三十万,三十万。(克莱恩朝差一点碰到的人们打着招呼,连忙道歉)
在座位的尽头,克莱恩被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贵妇人拦住了。她低声招呼克莱恩,稍带嗔色。
贵妇人:罗培尔,你答应给我出主意的!
拍卖在继续进行。妇人伸手挽住了克莱恩。
估价人(后景):三十五万,我右边的这位先生已开价三十五万,三十五万,右边的先生。
克莱恩(低声对贵妇人):是关于这幅壁毯?
贵妇人:不,(指指讲台)是为了那个托座。
估价人:三十五万……三十五万……
贵妇人:您忘了?
她抚摸着克莱恩的手,克莱恩转向讲台。
克莱恩:噢……对了,托座!
估价人:四十万……四十万……
克莱恩:不过您有的是时间,不忙!……我去喝杯咖啡就来。
他想离去,但被她伸出的手臂挡住。
贵妇人:还有呢,那壁毯呢……您看怎么样?
估价人(同时地):四十五万……四十五万……四十五万……
克莱恩(俯在妇人耳朵跟前):我看,它要惹出祸来。
贵妇人(噗哧一声轻笑出来)真的吗?
她做了个讥讽的鬼脸。克莱恩朝她笑笑。
估价人五:十万……五十万……五十万……在后面的那位先生……右侧第二排的先生开价五十万。
克莱恩走出大厅。切。
酒吧间·外景·白天
摄影机在人行道上拍出咖啡馆的玻璃门。玻璃上写着店号的“夏德努商店”。这是一家普通人进出的酒吧。前景,一个女人推开门,走出,随之传来门的开合声。速推镜头框入克莱恩。街上一片嘈杂声。酒吧间老板把一杯咖啡送到正在脱手套的克莱恩面前。克莱恩对他嘀咕了几句,老板回答着,将电话听筒搁在柜台上,推到克莱恩的面前。克莱恩谨慎地抽出他的报纸,看了看报头上的报社电话号码,将报纸又放回衣服口袋。从街上可以听到一个边走边叫喊的卖报人的声音,“看报,看报,请看《花束报》……卖报,卖报,请买新法国《花束报》!”
克莱恩还在拨电话号码。酒吧间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好奇地看着他。克莱恩好象在电话里跟人争吵,随后他放下听筒,付了电话费,不等找零钱便径直跨过门槛走来。大门全景。一条作为犹太人标志的黄色六角星的标语赫然在目:“犹太人禁止人内!”
报社·内景·白天
正面半身景:一个大约三十岁到三十五岁的男人,他前面的办公桌上堆积着厚厚的稿件,一座台灯和其他文具、稿纸等。他正在审阅稿件。在他后面的墙壁角里,隐约可辨一排摆满稿件的柜子。有一个柜子是玻璃板的,面对走廊摆着。
克莱恩(画外):您好,先生!
主编(抬起头):您好,先生。
他用手指指画面外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克莱恩拿着帽子,面对主编坐下,二人中间隔着办公桌。
克莱恩:谢谢,是这样,我刚才打了电话……今天早晨我收到你们的报纸(从口袋中抽出报纸递给对方)是寄给我的,(主编接过报纸,他面对克莱恩朝有封套的报纸瞥了一眼)但是我并没有订阅,而且我根本就不想……总之,没有丝毫的理由可以说我是你们的订户,就这些。(二人面对面的中景)我想贵报是只卖给订户的吧?
主编:是的。(半身景,正面)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途径。为的是向本团体报道各种会议消息……决定、当局的各项措施等等。
后景,玻璃后面一个青年走过走廊,消失。
克莱恩(画外):是的,我明白,可是,我不是你们……
镜头转向克莱恩,他感到尴尬。
主编:是的,当然我理解,(看着封套)真奇怪!至少……会不会是有其他什么……譬如说您的某个朋友(把报纸递回给画面外的克莱恩,镜头又转向拿着报纸的克莱恩。画外)替您订了一份而又不曾让您知道。
克莱恩对这个假设略一思索,随即笑着摇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与此同时将报纸收回口袋。
克莱恩:不会,不存在这类可能性。我不以为有什么人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镜头转向主编,他对克莱恩的微笑报以冷漠的一瞥。
主编:先生,那么您认为……是我们和您开玩笑吗?
镜头又回到克莱恩,他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行动已经不可挽回了。
克莱恩(紧张地):不,不!这不是我的本意,这仅仅是一种荒谬的假设而已……请多原谅。
主编:那么,您希望不再收到我们的报纸?
克莱恩(画外):正是这样……但我还是希望知道你们是怎样又是为什么寄报纸给我的。
主编:好吧,我明白了……(不快地)遗憾的是得等总局里把我们的订户单退还以后才行。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核对一下。
镜头转向克莱恩,听到这一消息他不由得为之愕然,脸色阴沉下来。
克莱恩:总局?
主编(画外):唔,警察总局。
克莱恩(目瞪口呆地):什么?你们把地址都交给警察局?
主编:可是……是警察总局允许并建议我们办这份报纸的。我不是告诉您了吗?这是我们唯一的途径……
克莱恩(打断了他):好了,我明白了,警察总局……哪个?
主编:主管犹太人问题的警察总局。
警察总局·干部处·内景·白天
半身景,一位警官坐在办公室前(侧面),正在他面前的一个开启的盒子里寻找着卡片。抽出一张,抬起头来,神情冷淡。
警官:罗培尔·克莱恩,您的名字是这样的吗?
克莱恩:是的。
半全景,办公室,克莱恩戴着帽子面对警官。后景,办公桌旁,一个脱帽的警察笔挺地站着,静候收回卡片箱的命令。那位警官没有放下卡片,在一张纸上潦草地写着罗培尔·克莱恩的名字,推给他看。
警官:是这么写的吗?
克莱恩(瞥了一眼):是。
警官:地址?
克莱恩:巴克街一百三十六号。
警官:您住在那儿多久了?
克莱恩:差不多七年了。我到巴黎后一直住在那儿。
警官又重新核对了一下手里的卡片,以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职业口吻说道——
警官:的确有一个同名同姓的罗培尔·克莱恩,但是地址不一样。
镜头转换成克莱恩的半身景,仿佛由官员的眼中看出:克莱恩的紧张情绪略为得到一点松弛,轻轻地舒了口气,觉到满意。
克莱恩:这就对了,肯定是因为同名同姓搞错了。我可以打听他住的地方吗?
警官把卡片放回到卡片箱原来的位置。
警官:如果我把您的地址给了随便哪个打听的人,您会怎么说呢?(他示意站在一边的警察可以收回卡片箱)可以拿走了。您刚才跟我说,您住在哪儿?
克莱恩(机械地):巴克街一百三十六号。(俯拍,警官在那张已经写下了克莱恩姓名的纸上记下他的地址。仰拍克莱恩)可是某人将我的名字登记在报社里这一事实却依然存在,请问这是为什么?(克莱恩停下,茫然地等着警官的回答,警官一言不发,看着他。俯摄沉默的警官,镜头又转向克莱恩)我心里不安,您理解我吧!
镜头回到警官,依然无声地盯着克莱恩,静场。
警官:当然,当然理解。
克莱恩:除了担忧,还有好奇心,总是有个人……(停了片刻)请原谅,我耽搁了您的时间。这不是警察局感兴趣的故事。(克莱恩转过身一直走到门外,远去,随后而转过身来推了推帽子表示歉意,挤出一丝笑容)我真是有幸!
镜头转向警察(半身景)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文件。门的响声。切。
警察总局·会议厅·内景·白天
全景,会议厅,一个长方形的会议桌占居着大厅的中央,六个官员模样的人身穿深色服装,站着,低声交谈着,在等什么人。后景,一张光线明亮的巴黎平面图。一个男人走进会议厅,其他人都立即停止说话。他在主席位子上坐下,其他人分坐在长桌两侧。会议开始。切。
克莱恩家·内景·晚上
大特写:克莱恩的眼睛。镜头渐渐拉开,看到克莱恩坐在卧室里的一张桌前,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穿着长袖睡袍的克莱恩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铺在桌上的《犹太人消息报》,随后又拿起报纸的封套仔细琢磨起来,显然是在为他的姓名地址伤脑筋。摇镜头,观众看到后景处的雅妮娜,她穿着连衣裙躺在床上。半全景,把克莱恩留在前景,克莱恩背对雅妮娜,拿着一把小刀,用刀尖划着封套上的地址,想把写在上面的东西辨个究竟。摇镜头止。在后景的一端可以看到壁炉的火光,远处,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只见雅妮娜趴在床上,抓着一只白兰地酒瓶,拿起一只杯子,自斟自饮,然后将酒瓶和酒杯放回托盘。接着又从凌乱地堆在毯子上的书堆里胡乱抓起一册。
雅妮娜:罗培尔。
克莱恩(还在划着报纸封套,没有扭过头来):唔?
雅妮娜:“莫比·迪克”是什么意思(稍停片刻)是个人名吗?
克莱恩:嗯。
雅妮娜:女人的名字?
克莱恩:不,是鲸鱼的名字。
雅妮娜:哈哈……(雅妮娜伏在床上,撅着嘴在翻书。突然她笑了起来,高叫出声来)噢!完全跟我一样,你瞧。
克莱恩有点不耐烦,手还继续在报上划来划去。
克莱恩:谁呀?
雅妮娜:伊斯玛爱埃……你听这一段(朗读):“十六个小时的卧床!腰下部疼痛折磨得我难以忍受,我只觉得每况愈下,于是我终于起了床,扑倒在他的脚下,请求他惩罚我,他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是别再让我如此长时间地躺在床上干受罪。简直受不了!”(停了一会)罗培尔?
克莱恩(还在摆弄着他的报纸):唔?
雅妮娜:我可以起来了吗?
她神经质地将书一扔,然后把床上的托盘放到地板上。这一切都是躺着做完的。
克莱恩:别起来,让我高兴点吧。拿本别的书看看,那本玫瑰红封面的书。
他拿起报纸翻阅着,由“玫瑰”一词引出了她的低声吟唱,她模仿着扎拉·朗戴尔深沉的嗓音。
雅妮娜(唱):Du darfst mir nie mehr rote Rosen schenken(注3)……啦……啦……啦……
雅妮娜终于拿起那本书,这是一本精装书。她看了看书名。
雅妮娜:《希罗爱》?
克莱恩:嗯。
雅妮娜:让我从头读!
克莱恩:随你的便。
雅妮娜(随便一翻):妙!……第四十七页:“象白鸽一样苍白的三个姑娘走进房间。壁炉里舞动着的火焰变得更加壮观而又怪诞。”(笑得喘不过气来)哎哟,这不可能!
克莱恩:念下去。
雅妮娜:我念不下去。
克莱恩(强硬地):念下去。(慢慢解开内衣纽扣)
雅妮娜(艰难地低声念着):“壮观而又怪诞……这粗壮的、绝妙的生机勃勃的……”
她停止了朗读。克莱恩熄了台灯,站起来,朝她转过身去。拿起一本书,扔在一边。镜头推向雅妮娜。
克莱恩:念下去。
雅妮娜:啧……啧……。
摇成中近景。切。
阿贝赛街·外景·白天
仰拍,一扇大门。从微启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克莱恩,他穿着米黄色大衣,戴着帽子和手套朝院子里张望着,走了进去。
院子里,克莱恩的全身景(仰摄),朝院子里的一幢楼房走近去。抬起头看着,三楼的一个窗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出租”字样。
门房·内景·白天
一间微暗、潮湿的屋子。半身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女看门人面对着两个警察在说话。从她的表情举止中可以猜得出她异乎寻常地紧张,象是在努力掩饰她的隐秘的痛苦似的。
女门房:他的情况,我知道得不多。你们知道,我不常见到他。由姑娘照料一切……一个爱挑逗的金发姑娘。照我说她是个荡妇……或者是个舞女。他呢,总是不到入夜不出门。总是趁我睡下了才溜。半夜三更常常听到他上楼梯的脚步声。(后景,门房的玻璃门开着,克莱恩渐渐从院内走近,认真地听着,谁也没有发觉他)早晨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噢,大概是五点钟光景吧……我才起来赶早去倒垃圾……(克莱恩还在后景,为了不让他们看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镜头转向女看门人,半身景,那女人发现了克莱恩,神色愕然,指着克莱恩)就是他……
她走在警察前头,全景,朝门前走来,叫着。
女门房:先生!(镜头快速转向女门房,她站在门槛上。前景处露出两个警察的身影,墙上的挂历印着黑体的“1942年”。克莱恩出现在院里)您就是三楼的房客克莱恩先生吧?
克莱恩:啊!不,夫人……不是……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您所说的那位克莱恩先生。
女门房:对不起!(转向警察)我还以为就是他呢。
两个警察在前景处门房里,门外是克莱恩。
女门房:高矮一样……头发一样,也是那么瘦……神气也一样……可不!因为……我见过他这份长相的。
院子,克莱恩站在院中前景处。
女门房:您有什么事?
克莱恩:是这样,想租一套房间,我看见了这牌子。房间还空着吗?
快速半身景,正面的女门房和在后景的两个警察都很吃惊。
女门房:还空着……您稍等会儿。
克莱恩:别客气,请便。
女门房又转向两个警察,三人的半身景,后景:克莱恩站在门外。
警察甲:夫人,我们要问的就这些。这张名片是……
女门房:噢,对了!(女门房走出画面,从警察的中景接到在走路的女门房,她一直走到桌前,拿起一张名片)请稍等一下,我把他的地址抄下来。(女门房在一张纸上写着)把寄来的东西……
警察乙(凑近):为什么还有人寄东西来?
女门房:嗯……噢,也没什么,就是一份报纸,一封信,没别的什么。
中近景,克案恩专心地听着这一切,他在想这封信或迟或早会寄到他家里去。中景,女门房和警察,其中的一位朝一直呆在院子里的克莱恩说——
警察乙:怎么,您想在这里住下?
克莱恩:不,是替一位来巴黎住的朋友找房子。
女门房(递给警察甲名片):给!
院内,克莱恩看着手拿名片的那个警察朝门槛走去,他的同行也跟了出来,还有女门房。警察将名片收进口袋。克莱恩几乎发痴似地盯着那张名片。
警察乙:好了,谢谢您!夫人。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请给我们挂个电话。
女门房:好,好,一定。
警察乙(从克莱恩面前走过)再见,先生。
克莱恩:再见,先生。
警察走出画面,剩下克莱恩和女门房(半身景)。
女门房:您真的想看看这套房间?
二楼楼梯平台·内景·白天
光线暗淡,一扇门推开。女门房背对我们走进屋子,后面跟着克莱恩(推镜头)。
阿贝赛街的房子·内景·白天
这是一个单间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用布帘隔开的一角充当厨房。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厕所,还有一角大概是盥洗处。整个屋子很脏,满是尘埃和破旧纸头,乱糟糟的床上也没有被子,桌上胡乱搁着些东西。
半身景,克莱恩站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女门房在屋里忙碌着。
女门房:这墙壁得重新粉刷了,纸都霉了。还有天花板也该重新粉刷了(走过厕所,又将门随手拉上)。盥洗室的瓷脸盆也该换一个了。还有,得搞些好点的消毒药消灭老鼠。
克莱恩(画外):有老鼠?
女门房:对,有老鼠。
全景,地板上女门房的一双脚,她用鞋底指着一大堆老鼠屎。一块搁板上有一张《作品报》和一双女人的长统袜子。
女门房(画外):您瞧这……到处都是!(她的手收起袜子,由她手的镜头变成半身镜头,她走了两步,把袜子朝床上扔去,摇至克莱恩,他朝一个小贮藏室走去。走进去,仔细看着一块搁板,拿过一本书,这是一本《白鲸》。画外)不,这不是您这样的人来住的屋子。如果您真感兴趣,也成,每月租金是五十法郎……够贵的了,还有电费,楼梯清扫费。
克莱恩翻阅着这本书,书页都没有全裁开,他翻到由一个空袋子做记号的地方,书中间夹着一张盖有“杜比以商店”印章的柯达照片,悄悄地藏进口袋。镜头拉开,克莱恩漫不经心地把书放回原处,走出小贮藏室。环视了一下,女门房跟在他后面。克莱恩走近一个柜子,有一个抽屉开着,推成近景:克莱恩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一个套动物用的嘴套。
克莱恩(画外):他曾经有过一条狗?
女门房(画外):嗯,一条狼狗。时常听到它的叫声。象……象是挨揍时的叫声。(克莱恩戴着手套的手在抽屉里搜查着,抽屉里还有一个烟袋。一支铅笔,一个硬的小玩艺,象个锭子。摇镜头:克莱恩查看着一个九毫米口径的左轮枪子弹。摇向女门房,她神情紧张,收拾着地上的报纸,朝一个壁炉里扔进去,之后又关上了壁炉的门)我的丈夫曾经一直这么说,评论一幢楼房的好坏,主要看排水道怎么样,这话他说得真有道理。(停了片刻,望着画面外的克莱恩)怎么样,您还没看完?
克莱J恩(镜头回到他身上):有淋浴的地方吗?
女门房(转向洗操间):唔,淋浴……已经坏了。
克莱恩在她身边走过,朝小洗澡间走进去。
俯摄,盥洗室的近景,搁板上有一只香水瓶,一把牙刷,一只香皂盒和一把骨柄剃须刀。克莱恩带着手套的手操起剃刀,凑近眼睛,镜头上升至镜子,镜子里照出克莱恩在看着他手中的刀,在他的身后,也是从镜中照出女门房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背对着她的克莱恩面朝镜子打开剃须刀,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刀刃,然后才抬起头来,与女门房在镜中的目光相遇。
中景,小屋子,前景是女门房(背影),克莱恩朝她转过身,还捏着那把剃刀,她十分不安地继续往后退着。
克莱恩:怎么啦,夫人?
反拍镜头,克莱恩在前景(背影),女门房正面,在屋里倒退。
克莱恩逼近,她还在不停地往后退,转着受惊的眼晴。
女门房:先生,请您原谅,自从我丈夫去世,我就搬了家。(她艰难地装出一丝笑容。半身景,克莱恩面对镜头,手里握着剃须刀,他猛然发现自己还捏着剃须刀,便合上刀子。画外)我时常会有……象这样的一种幻觉。
克莱恩把剃刀放回原处,碗厨里堆满肮脏的、缺了口的碟子和一只咖啡磨以及咖啡壶。
克莱恩:您的丈失去世了?
镜头回到克莱恩的背影,露出一角。
女门房(惊慌地颤动起来):不……他在德国……是个囚犯。
女门房再也支持不住,转向大门,飞快地奔了出去。只见她几级一跨地冲下楼去,画外传来她的脚步声。镜头回到克莱恩,他沉着地往门外走去,朝屋里投上最后一瞥,带上了门。切。
摄影暗房·内景·白天
中景,小型实验室。一盏红灯勉强照亮显影盆和放大机。一个摄影师在他的眼底下晃动着一张相纸,认真地看着。
摄影师:噢,对了!记起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和一条好狗。(他把照相纸放进定影盆。变焦距镜头,映出他身后的克莱恩,克莱恩试图看着照片如何,但被放大机挡住了视线。摄影师的目光落在定影盆里)是的……您,相反,我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您的脸部被遮住了。(俯摄水中的照片,十分模糊。画外)嗯……不过还是可以认得出是您。(那张黑色照片现在稍微清楚了一些,可以辨认出一辆有侧箱的摩托车上坐着一男一女,还有一条德国牧羊犬)您那辆摩托还一直在吗?
克莱恩(画外):没了。我把它给报销了!(全景跟拍,摄影师拿起照片看着,框住了他和克莱恩。克莱恩向他伸过手去)我能拿走了吗?(他拿起照片,在摄影师面前略为急速地走过。门的开关声)
小街·外景·白天
偏僻的小巷通向克莱恩的住处(是那种风格别致的豪华的私人寓所)克莱恩从后景边脱手套边向我们走来。全景,克莱恩在别致的楼前门口停下。画外传来七十八转唱片在拾音器下旋转的声音,响起流行的狐步舞曲。克莱恩走进房子,带上了门,消失在画外。
克莱恩家·内景·白天
底楼大厅,前景是拾音器和旋转的唱片(放着乐曲),一对优雅的男女踩着舞步。后景是一位悠闲地坐在长沙发上的少妇,在抽烟。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将近四十岁,稍微发胖,捏着酒杯,走进画面。他叫皮埃尔,是克莱恩的律师和朋友。人们的视线跟着他一直来到窗前。皮埃尔把厚绒窗帘关拢,重新拿起他的酒杯。
入口处,可以听到放低了的音乐和歌声,克莱恩出现在画面上,来到摆满各式瓶酒的小酒吧柜前,放下手套,给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盖上瓶塞,朝前走去,背影(人们的视线跟着他),来到落地窗前。窗外是花园的露天平台。一位年轻女人伏在栏杆上。她的穿戴相当考究,但其风度略微掺杂着那末一点矫揉造作。这位迷人的夫人此时似乎有点恼火。
克莱恩的半身景,透过玻璃落地窗的缝隙可以看到他举着酒杯朝前迈了一步。
反拍镜头,妮科尔立在花园的小桌边,桌上摆着小提包,皮大氅披在肩上。克莱恩走进画面(背影),把帽子放到桌上,举着酒杯来到她跟前,她的手里也举着酒杯。
克莱恩:你好?
近景,妮科尔没有回答。克莱恩(背对我们)朝她俯下身去想吻她,但妮科尔扭头朝画面外的窗户望去。
妮科尔(十分生硬地):你家里的那个排骨精是谁?
克莱恩:哪个排骨精?
妮科尔:这个婊子……
克莱恩:你是说……
妮科尔(镜头对她):那位叫雅妮娜的!
镜头对着克莱恩,终于明白了她指的是谁,便笑着用挑衅性的口吻回答她。
克莱恩:一位女友。
妮科尔的正面镜头,她把烟递到鲜红的嘴唇边上,克莱恩伸过打火机替她点着。她吸了一口烟。
妮科尔:为什么要让我在这儿、你的家里撞上她?
克莱恩(画外):怎么!……因为你来得晚了。
妮科尔:她早就在那里了,在这楼里!
克莱恩(镜头对他,微笑着):那么,是因为她来早了。(克莱恩向她伸出一只手)你丈夫也来了吗?
二人的半身景,克莱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
妮科尔:唔。(停了片刻)有两个警察还在等你呢。
妮科尔从克莱恩的抚摸中摆脱出来,走出画面。跟拍妮科尔,她跨过落地窗,走远。又停下,转过身子,随即向客厅走去。克莱恩站着纹丝不动,酒杯还在手里,陷入沉思。
镜头又回到妮科尔,待她走进客厅后,消失。
客厅。妮科尔走进客厅,脱下自己的皮大衣现出一身蓝色袍子,十分高雅。前景还是那一对在跳舞,(大厅的半全景)克莱恩也回到了客厅,举着酒杯和客人们一一握手(后景可见那幅荷兰贵族的油画摆在画架上)。
克莱恩(握着跳舞的男人的手):晚上好!请原谅(对那位少归,带着抱歉的口气)我来晚了。(吻了吻她的手)请原谅!
全景,克莱恩问候一对坐着的男女,吻了吻女友的睑,随后转向皮埃尔,后者正站在客厅的一角等候他。镜头成二人半身景。后景处,妮科尔一直盯着他们。
皮埃尔(低声):怎么样了?……
克莱恩:晚上好!
皮埃尔:我说,罗培尔,他们在等你。
克莱恩:嗯,我知道了,你夫人已经告诉我了。
皮埃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恩:什么事也没有,我会向你解释的。
克莱恩又转过身去,从远处向几位客人招呼致意,穿过客厅一直来到深处,经过妮科尔的身边。她正没精打采地朝他走近。克莱恩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皮埃尔跟了进来,妮科尔也尾随而至。摇镜头,两个便衣警察(即在女门房那里见过的两位)见克莱恩出现,立即脱帽起立。
克莱恩:晚上好,我们似乎已经见过面了。
警察乙:我们也好象见过您。
警察甲:您到底替您的朋友租下了那套房间?
另一个半全景,办公室里,壁炉里柴火正旺,两个警察还站着。皮埃尔在后景拉上一面窗帘。克莱恩在屋子中央的办公桌前坐下,拉亮了身后的一盏灯。(妮科尔在前景,背影)
克莱恩(回答警察甲):不……(拿起杯子)我还没决定。(皮埃尔从他们中间走过,来到他妻子跟前)
警察甲:我们这给您送回名片来了。(递上名片)
克莱恩(接过名片):谢谢……我有随便乱送名片的怪脾气。(他把名片搁在桌上,与此同时朝皮埃尔和妮科尔的方向瞥了一眼)二位喝点什么?
两个警察(异口同声):不,不,谢谢。
警察乙:可是您……走吧,让我们一起走吧,他们都在等您呢。
克莱恩(仰摄,意外地):一起上哪儿去?
办公室的半全景。
克莱恩:还要上哪去?那次和你们照面后我己经去过。(中景,皮埃尔和妮科尔十分吃惊,后景,可以看到那一对还在跳舞的男女。画外)五分钟以前我还和你们的分局长谈过话!(另一个半全景镜头:克莱恩转向皮埃尔)皮埃尔,麻烦你把留声机声音放低些,行吗?(皮埃尔点头答应,走出画面,克莱恩对妮科尔)你给我来一杯啤酒好吗?(他笑了笑,妮科尔出画面,克莱恩转过身面对两个警察)你们应该先给他挂个电话,以免浪费时间。(克莱恩把杯子放到他身后,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录翻寻着,两个警察相视不决)
警察甲(对他的同事):你去打,法朗索瓦!
警察乙(对克莱恩):能打个电话吗?
克莱恩(指指电话机):请便。
警察凑近办公桌,拨了个电话号码。与此同时,克莱恩拿起杯子,站起身来,向妮科尔踱去,镜头跟摇至二人,妮科尔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和一个酒杯。
妮科尔(微笑着,轻声骂道):坏蛋!
克莱恩和她碰杯后一饮而尽。
警察乙(画外):局长先生,我们正在克莱恩先生家里,是,不……好……是,局长先生……好!(克莱恩笑了笑,又踱回来。镜头跟摇,面对着两个警察)您还不清楚另一个克莱恩可能是谁吗?
克莱恩:完全不清楚,我还是昨天在警察总局才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人。
警察乙:调查的命令正是来自警察总局,(他对同伴作了个手势,拿起帽子)不管怎么样,您是否得到一些什么新的消息?
克莱恩:请放心,这事与我有关。(两个警察走出办公室,摇镜头,克莱恩跟着他们,皮埃尔的镜头,他也一直跟到办公室门口,妮科尔站在那儿,走过妮科尔身边,在克莱恩后面消失。只见妮科尔的神态有点异样,怀里抱着酒瓶,沉默着。克莱恩和皮埃尔返回,看来克莱恩已把此事告诉他了。在克莱恩身上,人们感到他的脸色带有一种使他从此以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难以名状的、惶惶不安的神态)
克莱恩:我从内心深处讨厌这事。
他停下脚步,面对皮埃尔,二人的半身景。妮科尔站在后景中不动。
皮埃尔:什么,是个和你同名同姓的……犹太人!他自个儿溜了,把这摊子头痛的事扔给了你。
克莱恩: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呢?(妮科尔走近,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皮埃尔:噢!……我告诉你,你的名片在巴黎满城都是,好啊!
克莱恩:可这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又能期待什么呢?让我顶着他的位子沉默不语!(他们这么说着,妮科尔抬起眼睛朝后景看去,镜头摇出通向卧室的楼梯和在楼梯平台口的雅妮娜。她正准备下楼)不!……哼,哼!不成!这是有人在恨我,故意给我找麻烦……甚至想向我挑衅。
雅妮娜(朝他们走下来):那么为什么有人要恨你呢?
克莱恩冷不防一惊,朝楼梯口看去,发现了雅妮娜,朝她嚷道——
克莱恩:难道没有这种人,嗯?难道没有?
克莱恩搂住她的腰,抱着她走出几米,又在原地打转,试了几个舞步,把她搂得紧紧地。镜头推至妮科尔,她惊奇地、痛苦地看着他们。切。
校园·外景·白天
操场。女门房从后景朝我们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五个职务不低的警官,其中三个便衣,他们沿着学校的楼房默不作声地走着,那些楼房的窗户全都关闭着。这一队人走至正面成半身景,又转身,背对我们继续走去。镜头一直跟拍至一座巨大的塑像前为止,绕过塑像之后,又拐进另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幢大楼的正门。女门房打开大门。跟拍这一队人,他们左右查看着穿过院落,互相交换了几句话后,朝不同方向散去。
体育场·外景·白天
在这一队人中又多了个穿制服的更高级的警官,走进体育场。场子中央有一群工人和几个德国士兵在忙碌着,每个工人都扛着一块写有大写字母的大标语牌。先着到的是字母“B”,随后出现在画面上的是“T”。警官们走过他们身边,登上体育场的司令台。他们在那里视察着体育场的情况,互相交换着对准备工作的看法。其中有一位拿着望远镜,在仔细地查着场子的进出口,阶梯的出入口和铁丝网。
克莱恩家·外景·白天
中景:从外朝里看到的客厅窗子。可以看见克莱恩前额紧贴着玻璃。他往下看。但很难确定他究竟在看什么,甚至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在看东西。这是一个雨天的清晨。
小街一园子。俯摄,一个披着防雨斗篷的投递员,单手推着自行车朝前走着。在一个门前停下,投进邮件,随后朝克莱恩家的楼走来。
客厅,宽中景:整个客厅,克莱恩穿着睡衣佇立在窗前,望着园子。前景:唱片在拾音器下旋转。克莱恩显然是见到了邮递员,离开了窗边,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承认自己是在窥伺邮递员。背着双手朝前走了几步,随即不慌不忙地穿过客厅(跟拍)和走廊,朝门口走去,在门前停住,倾听邮递员的脚步声。邮件从门的底缝塞了进来,脚步声渐远。克莱恩俯身捡起五六封信,站起身,向我们走来,一边把来信逐一过目。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某一封信上时,表情骤变。他的嘴唇上出现了一丝笑影,犹如那些见到自己的梦幻或某种预兆得到证实后常常出现的那种神情。他没立即将信拆开。画面上只见克莱恩的身影,头部在画框外。他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拆,办公室的壁炉里火光闪闪。他在一张矮椅子上坐下,把邮件扔在桌上,盯着那封使他惊奇的信,久久地呆看着。镜头缓缓地向前推进,沉思中的克莱恩终于拿起一柄裁纸刀,但还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出于一种本能的谨慎小心,也许相反,想尽兴地体验一下那种想象驰骋带来的微妙的乐趣和好奇心的诱惑。但他没能抵挡住这诱惑,不久就拆开了信封,信封上的姓名地址都是手写的。克莱恩迅速地浏览一遍后,稍停片刻,思索了一下,接着又低声地重念了一遍来信。
克莱恩(念信):“我的爱,多少个无尽头的日月!……过了明天就是我们的1月26日了。我是多么盼望你。开往伊佛里一拉一巴塔耶的列车还是十八点十五分发车。你知道,你不该误了这班车,是吗?因为这一次,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你将会失去我。这是多么可怕呀,我的亲爱的人……佛罗昂斯启。”(近景,克莱恩放下信,抬起沉入梦幻的眼。镜头下摇,框入克莱恩拿着信的手,画外)“你知道,你不该误了这班车,因为这一次,这是多么可怕呀,我的亲爱的……”(静了会儿,舒了口气,随后叫了声)佛罗昂斯!……
克莱恩陷入他的种种猜测之中。切。
伊佛里一拉一巴塔耶车站·外景·夜
全景,火车站。月台上空荡荡的阒无一人。克莱恩从车上跳下,朝四周观望。后景,一个职员往一节车厢上装货。画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除克莱恩外没有别人下车。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整个冒险行动使他产生了一种荒唐、失去理智的感觉,车站职员从他面前走过。列车重又启动,克莱恩茫然地看着火车开出。
一个声音(画外):是克莱恩先生吧!
克莱恩慢慢回转过身,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镜头转向一个上了年纪的司机身上,他穿着雨衣,戴着手套和帽子(中景),驯从地脱去帽子。此时,克莱恩走进画面,朝司机走去。
司机:您有行李吗?(克莱恩摇了摇头)先生,请您跟我来。
司机戴上帽子,转过身,穿过车站的小栏杆(全景),背影,朝停在车站对面、树林边上的一辆高级轿车走去。他拉开后车门,克莱恩钻进小车。司机把门关上,坐到驾驶盘前(车子的前后由一块玻璃隔开,只有后座上有车顶)。司机打开车灯,启动车子,往后倒车。切。
城堡公园·外景·夜
全景,汽车在夜色中前进,穿过一座小桥继续向前,驶向一幢宏伟壮观的城堡。灯光闪烁。
大门口。轿车停在台阶前,司机背部的半身景,面对略略积了点霜的挡风玻璃。在玻璃上,有一张官印的硬卡,大概是通行证。司机从车上下来。中近景,克莱恩坐在黑暗中,突然,他的脸随着车门的开启被照亮。静场。他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后,弯下腰,镜头转到一个穿着制服的看门人(约莫有六十岁),老人躬身致意。
仆人:晚上好,克莱恩先生!(在仆人后面的一扇大门打开,可以想象那是个巨大的、装饰得十分考究的大厅)里面请,请进!
城堡内·内景·夜
仆人走进,在门槛边上停下等着克莱恩。后景中,一个女仆准备为来客脱下大衣和帽子。
仆人:里面请,主人正在恭候光临。(伸过双手)我来帮您宽衣……(克莱恩走进画面,脱下大衣交给仆人,女仆又从他手中接过去。与此同时,克莱恩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厅里挂着暗色调的壁毯,全部的布置使人感到传统的雅趣。克莱恩有点紧张,但尚自在。从城堡的深处传来室内乐团演奏的悠扬乐曲。中景,仆人指着走廊,请克莱恩跟他进去)请!
走廊,主观推镜头,克莱恩悄悄地在肖像面前稍作停顿,饰有百合花边的壁毯一直延伸到另一条走廊。音乐声越来越清晰可辨。摇镜头,映出壁上的油画,其中有一幅酷似克莱恩新近收藏的那一幅荷兰贵族肖像。仆人在打开的大门前停住,请客人入内。
客厅,随着镜头的慢慢移动,我们发现这是一间极其富丽堂皇的客厅,趣味十分优雅高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室内四重奏小组,演员身穿晚礼服,正在演奏。墙的一边,一个穿制服的仆人笔挺地站着,此处是三五成群的客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克莱恩。显然是等候和高兴的感情因为看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而落空,但由于出自良好的教养,一切都隐而不露,不动声色,大伙继续欣赏着音乐。桌上摆着香槟酒瓶及酒杯。全景镜头让人在这些人物中着到一位坐着的男人,穿着无尾常礼服,一个戴白手套的侍应领班在摆酒杯,一个年青女人照料着两个孩子在地毯上玩耍;此外还有其他的宾客,男的一色无尾常礼服,女的一律长裙打扮。一共是四位女士,有一位已经上了年纪。三人之中究竟谁是佛罗昂斯呢?她们都是美人,至少叫人看上去觉得很漂亮。男人们也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半身景,一对男女,相视无言,女人在抽烟,男人看到女友略为惊讶的眼神后,便转身朝克莱恩走去,(摇至全景)只有克莱恩一人穿着便装。画外,各种交谈声,窃窃私语声。
查理:晚上好……我叫查理·格扎维埃,您这是在我的家里。
克莱恩:晚上好!(和查理握手)罗培尔·克莱恩。
也许是因为他对着这荒诞的局面有点不堪忍受,克莱恩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查理·格扎维尔一下子失去了他的从容。他的笑容有点强颜做作。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于是微微一笑。
克莱恩:不错,我知道……这是个颇为复杂的故事。
查理谨慎地在他周围看了看,指了指画面外的门。
查理:请上这边来,也许我们在那里会更清静些。
克莱恩。好。我会向您解释清楚的。
二人在我们面前走过。摇镜头,客厅。客厅里的人们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乐队换过谱子后又开始演奏一个新的曲子。后景中,有一个穿着浅绿长裙的贵夫人一直注视着这两个男人。她内心似乎有些不安,焦虑地观察着在客厅深处低声交谈的查理和克莱恩。镜头转换,从另一角度看到的客厅全景,后景中,两个男人正在通往一个小客厅的门槛上跨过。查理稍停,转身看看身穿浅绿长裙的女人,然后赶上克莱恩。俯拍,两个孩子在地上玩填格子游戏。小男孩扭头看看画面外的绿衣女士(也许是他的母亲)。孩子们玩耍的地毯图案与拍卖厅里挂着的那一幅壁毯的秃鹰相似,不过地毯的风格更为古老,色彩也不尽相同。
半身景,绿衣女士就是佛罗昂斯。一个年青的贵妇人正在她的身后专注地观察着她。佛罗昂斯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十分谨慎地向端着两只香槟酒杯托盘的仆人做了个手势,仆人朝她走来。佛罗昂斯对他笑了笑,接过托盘,出画。反拍镜头,佛罗昂斯(背影)拿着托盘朝查理和克莱恩的那间客厅的门走去。
在另一个客厅里,这两个男人正坐在靠壁炉的椅子上交谈着。炉火闪着光。近处的桌上是个枝型烛台,一架时钟陈设在壁炉搁板上,时针指着八点十分。
查理:佛罗昂斯……(他站起身,克莱恩也站了起来)你是否想象过我们的罗培尔会住在彼嘉尔出租家具的旅馆里?
当查理说话时,佛罗昂斯走入画面,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嫣然一笑。
佛罗昂斯:罗培尔!……在彼嘉尔?
查理:对,住在一个带家具的出租公寓里,阿贝赛街上的。
佛罗昂斯给有点恼火的克莱恩递了杯香槟。他颇有兴趣地看着佛罗昂斯,如此的从容使克莱恩深为入迷。
佛罗昂斯:不!不可能!……简直荒唐!
查理:这位先生也叫罗培尔·克莱恩。
佛罗昂斯所作出的反映几乎难以觉察,但是仍然微笑着,把另一杯香槟递给查理。
佛罗昂斯:真的?真象罗培尔!……(她打量着克莱恩,查理在喝香槟;克莱恩点了点头)噢,真象!真有意思。(指椅子)请坐,请坐!(三人坐下,酒杯放在桌上,克莱恩还拿着酒杯,没放也没喝,心不在焉的神态)罗培尔在彼嘉尔做什么来着?
她面对查理与克莱恩。镜头缓拉,然后围着他们圆移。
查理:没做什么……照我看来,他根本就没在那儿。
克莱恩低头看着他的香槟酒杯,之后又抬头注视佛罗昂斯。这个女人的从容先使他着迷,随即又使他感到厌烦。
克莱恩:在这种情况下,唯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还能寄到彼嘉尔……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佛罗昂斯的脸随之不安地抽搐起来。
查理:啊,是真的,真的!……也有一封信!
隔壁的大客厅里音乐声刚刚停止,一个少妇走了进来,身后尾随着待应领班。佛罗昂斯立即抓住这一良机。
佛罗昂斯:我想大伙都在等我们了……用过晚餐后再谈吧。
她的眼光似乎是柔和温顺而又慌乱,并且带有恳求的神情。
克莱恩:仅仅是几行字而已……
现在他得到了满足,于是就此打住,因为另一位夫人走近了。她对克莱恩笑笑,为打断了他的话而表示歉意。她俯身在佛罗昂斯身边说——
伊韦特:大伙都快要饿死了。
查理(站起):好,我知道了您的意思……(克莱恩、佛罗昂斯也跟着站起,后景所有的客人都从大厅走来,进入饭厅。查理对克莱恩又换了副神态:冷漠、漫不经心)此外,假如您也象我一样认识罗培尔……(克莱恩把信收回口袋)但我不得不排除您的假设,并且,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所说的是两个不同的人。
佛罗昂斯下面的插话使克莱恩无法作答。
佛罗昂斯(拿起克莱恩没喝过的香槟酒):我提议,还是让咱们一起去用晚餐吧……您和我们呆在一起,是吗?
克莱恩:不!谢谢!我……我该返回巴黎了,(看了看表)我要乘火车……立即就要开了。
佛罗昂斯:我以为,今儿晚上没有火车了,嗯,查理,你说呢?
查理:不会有了。只有逢单日才有。
佛罗昂斯(中近景):您瞧,您再也没有借口了吧!
克莱恩(不大自在):此地该有个旅馆吧?
查理(中近景):已经被征用了。(佛罗昂斯的中近景,查理的声音在画外继续,语调很有礼貌)但是,请放心……您是我的客人,(中近景,克莱恩感到尴尬)况且,我们已经以某种方式向您发出了邀请……是吗?
查理说话时,镜头变成中景。这最后一句话中所含有的讥讽的猜测,与其说是针对克莱恩,倒不如说是对佛罗昂斯更恰当。确实,为了不留宿在此,他可能真地会作出许多努力。佛罗昂斯向他伸过手臂让他挽住,把他带进了餐厅。
佛罗昂斯:来吧……您瞧,您再也不能推托了。
他们远去,查理尾随着。
餐厅,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正中桌子上摆着美酒佳肴,客人们都站在各自的位子后面等候,前景上有一个专供那年青女人和两个孩子用餐的小餐桌,两个孩子在画面的另一侧。当年纪最大的夫人入座后,大伙也随之纷纷入席就坐。侍应领班出出进进忙乎着。仆人们静候吩咐。查理、佛罗昂斯和克莱恩朝餐桌走来。切。
城堡·克莱恩的卧室·内景·夜
中近景。一幅饰有蛇形图案的窗帘半掩着窗子。幽静的月光洒在厚厚的画布上,画外传来壁炉柴火的噼剥声。中景,镜头稍俯,使人看到一张半明半暗的床,克莱恩盖着皮毛毯躺在那里。后景,生火的壁炉闪着火光。一件睡袍搭在安乐椅上。克莱恩好象睡着了,但一阵轻微的开门声使他睁开了眼睛。他在床上坐起(光着上身),镜头慢慢摇向刚被推开的门。佛罗昂斯还是穿着那一身浅绿色长裙,站在门槛上,但克莱恩还没法看清是谁,伸手要去拉床头灯的开关。
佛罗昂斯(低声地):别,……别动,别开灯。
她朝床边走来。
克莱恩:佛罗昂斯,是您?
佛罗昂斯:是我……请您别开灯。(她走到床边,双手撑在下巴上,克莱恩坐着不动)我的信,求您把它退还给我。
克莱恩:请您转过身去,成吗?
佛罗昂斯:为什么?
克莱恩:因为我睡觉没穿衣服。(她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转过身去。这时克莱恩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立即套上他的睡袍,又钻回到床上,坐着。她也坐到床沿边,面对着克莱恩。静默片刻。成半身景,俩人相视)请您告诉我……顺便说说,您的朋友……他不是犹太人吧?
佛罗昂斯(着实吃了一惊):您说的是罗培尔吗?我不相信会是犹太人。据我所知,他是个无神论者。
克莱恩: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订了一份犹太人的报纸。
佛罗昂斯:这倒是可能的。他是个博览群书的人。
克莱恩:但同时又沉默寡言。
佛罗昂斯:谁告诉您的……恰恰相反。
克莱恩(中近景,正面):那么关于我,他对您说了些什么没有?
佛罗昂斯(中近景,侧面):他什么也没和我说,从未和我谈到过您。
克莱恩(强硬地,站起):那么,我这儿也没什么信可归还!
中景,紧接克莱恩的动作,他从坐在床沿边上的佛罗昂斯身边走过。她克制着自己强烈的反应。中景,从卧室一角拍摄:克莱恩走进画面,俯身在椅子上,从搭在那上边的上衣口袋里取出那封信。
佛罗昂斯(画外):假如罗培尔在这里的话,我就可以知道他说什么了。(克莱恩朝她走近,全景摇,佛罗昂斯坐着)他会把你比作某种动物或比作某种昆虫。
克莱恩:嗯?
佛罗昂斯:对,是的,他的理论是基于他所谓的昆虫无限分化的学说之上的。(她笑了)
克莱恩(笑):真是有趣得很!
佛罗昂斯:是吗?……罗培尔认为,在昆虫和动物世界里,这种变种表现为一系列不同的种类,但对人来说则不可能,因为世上只存在一种人类,所以……
克莱恩:明白了。
佛罗昂斯站起,拿起桌上的火柴(正面),回到他身边,(镜头推成半身景)她划着了一根火柴,凑到克莱恩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镜头摇成佛罗昂斯的手和克莱恩眼睛的大特写。
佛罗昂斯(画外):眼睛十分重要……嘴巴……(她举着火柴的镜头)唇之间的缝……超越他人的自信,对自由的热爱(特写镜头,克莱恩看着火光。她继续着)自私……(镜头转回佛罗昂斯)游手好闲……
克莱恩(带着讥讽的口吻):不!
佛罗昂斯(熄了火柴):贪婪凶残的猛禽!
克莱恩:是猎隼。
佛罗昂斯:是秃鹰。
克莱恩:为什么?我吃人尸骨吗?
佛罗昂斯的中近景,转换成二人面对面站着的半身景。
佛罗昂斯:您不把信退回?
克莱恩把信递到佛罗昂斯手中,佛罗昂斯接过,把信封翻了翻,随后机械地把信撕毁。全景:佛罗昂斯走到壁炉边上把碎纸片扔进火炉。
克莱恩(画外):那么您的朋友……他……(克莱恩走近她的身边,半身景,二人在壁炉边的镜子中)他为自己又选择了什么动物呢?鹰?狮?
佛罗昂斯:蛇……等候良机的冬眠之蛇。(停顿片刻)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您的生活给搅乱了。
克莱恩(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了把自己藏匿起来,我想……为了在某个人的身后躲避起来……躲在我的身后!
佛罗昂斯:不,他不是懦夫,他不是那种专干坏事的人,也许是为了他自己,或者为了报复……这可能,他完全有这种能耐。
克莱恩:为了报复?……但为什么报复呢?我甚至与他素不相识。
克莱恩陷入沉思之中,他本能地寻思着自己可能有过的罪过和他自己需要担负的责任。
佛罗昂斯:当我看见您进来,您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克莱恩(顿了片刻):不知道。
佛罗昂斯:我以为是罗培尔派您来的呢。
克莱恩:为什么?
佛罗昂斯:为了解释他之所以没能亲自来的原因……为了来看看我可能作出何种反应……还有为了刺激我,为了羞辱我。
克莱恩:我不理解。
佛罗昂斯: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就是告诉我:“我给你派来了个替身,不管怎样,对你来说,都是一码事。”(停顿片刻)是的,这……(她走远,克莱恩想拦住她,但缩回了手)他是干得出来的。
全景,佛罗昂斯,她正面朝卧室走来。
克莱恩:依我着来,这未免太过分了。您不觉得吗?
全景摇,重现整个卧室,佛罗昂斯走到床边。
佛罗昂斯:他完全干得出来!
她坐在床上,克莱恩也走近来,中景,二人面对着面。
克莱恩:要是这是真的呢?假如我真是为此而来的呢?
佛罗昂斯(直盯着克莱恩):他很喜欢这一类的把戏。
她把手搭在克莱恩的身上,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手。
克莱恩:我也……那么您呢?
二人发狂地拥抱住对方的手臂。
佛罗昂斯:倘若她也完全是个冒牌的呢?
克莱恩:那更好!(他提起她的手,欣赏着)或者也好,让我们假设……(这时一阵响声传来,克莱恩转过头去,他凝神片刻,看着佛罗昂斯,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棱两可的笑容被不安的手势所代替)
佛罗昂斯:时间太晚了……我该走了。(站起,走出画面)我丈夫大概在找我了。
克莱恩的镜头。他从床上站起,走到开着的门口。切。
楼梯平台一楼梯,中近景,也是一幅蛇图挂毯。全景俯摄,佛罗昂斯在肩上披了件红色大衣,急匆匆走下楼梯。低沉的音乐声起。
克莱恩的卧室,半身镜头,他站在门口,看样子不想跟上去,因为他意识到那样做是荒唐的,便转过身朝窗户走去(摇)。
俯摄,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城堡院落,披着红色大衣的佛罗昂斯朝一条停着摩托车的路径走去。玻璃中照出的克莱恩身影隐约可辨,他正注视着窗外的情形。摩托车停下。
花园里,佛罗昂斯走近摩托,背影。二人拥抱,接吻,交谈什么,摩托车马达启动。
院落,从玻璃窗里看到克莱恩的身影,这对男女分开,男人登上摩托并立即开走。窗帘重又垂下,佛罗昂斯回到城堡家中。
几个小时以后的窗子。已是早晨。院里落满了白雪,停着主人的汽车,司机守在车旁,不远处,有几匹马和狗,一群男人交谈着,所有的人都穿戴得厚厚实实,都穿着马裤。前景,克莱恩出现在窗前。他朝院落望了望,只见所有的骑手都已蹬上马鞍,克莱恩走出画面,骑手们在花园深处逐一远去。
小客厅·内景·白天
中景。穿戴整齐的佛罗昂斯坐着,背对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远处的骑手。门口站着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和手套的克莱恩。
克莱恩:昨天晚上我们都忘了道晚安,我一想起来就没法合眼。(突然笑起来)啊?(走近)看得出您也如此。(镜头摇至佛罗昂斯,脸色苍白,眼神黯然,顺从,但又带着十分紧张的神态。她对克莱恩的出现没作什么反应。克莱恩拿起桌上的一个药瓶,看看药名,随即放下,就坐。摇镜头,桌上的咖啡壶,杯子和糖罐,二人的半身景,克莱J恩十分沉着地在杯子里倒了点咖啡)您很清楚,我可以去警察局……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举起杯子。佛罗昂斯的眼睛睁得挺大,露出惊恐的神情。
佛罗昂斯:不!
克莱恩:那么请说出来,他在哪儿?(喝了口咖啡)
佛罗昂斯:我向您发誓,我一无所知。
克莱恩(十分平静地):让我们从头开始,在来阿贝赛街以前他住哪儿?
佛罗昂斯:在大学街的一个旅馆。
克莱恩:您从什么时候起知道阿贝赛街的?
佛罗昂斯:两个月前他派人给我送来了他的笛子和一个口信。
克莱恩:这口信怎么说?
佛罗昂斯:没什么……司空见惯的玩笑。他说他要去冬眠,要我把他的笛子保管好。(克莱恩站起)直到春暖花开时节。
克莱恩踱到窗前,朝园里看去,(背影)佛罗昂斯在他的前面坐着不动。
克莱恩:他说上哪儿去冬眠?
佛罗昂斯(停了片刻):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克莱恩(还是背对我们):很好……警察局,这归警察局管了。那么您、您的丈夫以及您的“音乐动物园”的所有成员都将被唤去作证。
佛罗昂斯难以自持,面对这个显然是可怕的假设,她作出了绝望的反应。
佛罗昂斯:不!不要这样,我求求您,别这样!
克莱恩(依然不动):佛罗昂斯,很遗憾,不管通过怎样的途径,我必须知道这位先生究竟要打我什么主意。(他终于转过身来,远处可以隐约看见骑手们已踏上归途)再见!(克莱恩从她身边经过,她想留住他,但还是控制了自己。克莱恩走出画面)昨儿晚上给您添麻烦了!
佛罗昂斯:请等一下……好吧……但首先得保证您不去警察局。
克莱恩又回到画面,面朝佛罗昂斯,面对我们,在前景坐下。
克莱恩:我保证。
静默了一会,中近景,佛罗昂斯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火柴盒,打开,吃力地辨读着那上面写着什么。
佛罗昂斯:巴克街一百三十六号。
巴黎警察局·档案室·内景·白天
半全景,宽敞高大的大厅,墙壁四周摆满了分类档案卡片箱,大厅中央的一条长桌上一些人正在查阅案卷。音乐声起。
教堂·内景·白天
中景,稍俯。一位神父跨过祭坛的三级台阶,去取装满了供奉的圣饼大圣体盒。两个唱诗班的孩子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全景,神父转回身,下了台阶,朝领圣体的台子方向走去,嘴里一直不停地念着拉丁语的祷文。画外音,钟声。摇镜头,一个初领圣体的孩子跪在桌前抬头看着神父,后景是他的父母,亲友,或站或跪,在教堂正厅里都显得十分感动。在这些人中间就有皮埃尔和妮科尔。这时唱诗班开始唱起圣歌来。戴着帽子和披巾的雅妮娜情绪紧张,在柱子边上等着克莱恩,但他还没到。
中近景,领圣体的桌子,镜头逐一摇拍出领圣体的孩子们。一个男孩回到家人中间,镜头摇至这一家人,皮埃尔虽然表情严峻,但还是按捺不住十分激动的感情。妮科尔呆滞的笑容。中近景,教堂深处,雅妮娜还在柱子旁等候着。克莱恩跑了进来,整了整服饰。雅妮娜赶到克莱恩跟前。
克莱恩(低声地):你把礼物带来了吗?
雅妮娜(不安地):罗培尔,我一夜都没合眼。
克莱恩:我也是。你把东西带来了吗?
雅妮娜打开她的皮包,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包,递给了克莱恩。
雅妮娜:噢,我说……你该事先告诉我,已经有许多许多人来找过你了。
克莱恩:他们想干什么?
雅妮娜:我不知道。
在这个低声交谈的同时,可以看到前景边上那两个我们已经熟悉的便衣警察,正坐在那一家人中间,不时朝克莱恩望望,克莱恩也发现了他们。
克莱恩(惊愕地):在这里!
克莱恩微笑地给了个手势。镜头回到正在离开桌子的初领圣体的孩子们,其中一位是皮埃尔的儿子。领圣体的女孩子们跟在男孩后面,镜头回到克莱恩和雅妮娜。他离开雅妮娜,来到这一家人中间,镜头转换,这家人的正面,克莱恩穿过人群,朝皮埃尔走近,但后者尚未发觉。克莱恩走过他的身边,还是妮科尔先发现了他,便跟丈夫作了个手势。一家人坐下,三个人也跟着坐下。
克莱恩(低声地):皮埃尔……问题严重吗?
皮埃尔对他作了个肯定的表示,沉默片刻。
皮埃尔(带着侷促不安的口吻,私语道):请告诉我,你们克莱恩家族……都是纯粹的法国人吗?在你们家里有过犹太人吗?
斯特拉斯堡·河岸马路·外景·白天
中近景。河堤岸上,一个男人推着一辆残废人坐的轮椅,一个上了年纪的贵族裹着轻暖的毛毯坐在轮椅上,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推车的人穿着雨衣戴着雨帽。
克莱恩的父亲:噢!……因为冷漠就仿佛一个淹死的人,周围是一片宁静、平稳的大海,如同一群山羊在村野的荒墟里啃青草,或者说是在结痂的伤口上爬动的小虫。(他们后面跟着克莱恩,轮椅推上另一条河岸马路。克莱恩父亲还在唠叨着,陪伴者看到向他打招呼的克莱恩,示意他别作声,让他过来替换自己,他继续推着轮椅,不让克莱恩父亲发现)不,不……人们可以是吝啬……自私、虚伪,总之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意识到就行。
克莱恩笑了,父亲独特的谈吐和夸张的习惯依然没变。一个德国士兵迎面走过。
克莱恩:结果是一样的。
老人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已不是陪伴者的声音,而是克莱恩的声音。
克莱恩父亲:哈哈哈……未必尽然。不,你已经听到了些风声?
克莱恩:是的,象……象一只被箭射穿了的秃鹰……可是依然还在飞翔。
克莱恩父亲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他徒劳地试着回过头来,对话还在继续,他没有因为这样的相遇而显得格外的激动。
克莱恩父亲:啊,原来是你!(微笑)发生了什么事?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克莱恩:来看看你。
克莱恩父亲:是的,这我十分清楚,但除此之外呢?
克莱恩:怀乡。
父亲:噢!
克莱恩:来寻根探源。
父亲:唔?
克莱恩:是这样,我想找祖父祖母和外婆外公的出生证。
父亲:呣?什么?
克莱恩:当然,还有我的。
父亲:这……这是为什么?
克莱恩:我跟您说了,怀旧……还有好奇!
他们走出画面,镜头在运河上略停片刻。切。
仰摄,一幢陈旧的楼房,在一个敞开的窗户口,一个小家伙在吮指头。镜头回到轮椅,正面,他们走过闸桥,一个德国军官和稀少的几个行人迎面走过。
父亲:好了,别演戏了。罗培尔……好了,解释一下吧。
克莱恩:没什么,就是有点手续需要办理,一个简单的审核……
父亲:警察局?
克莱恩:你知道,这时候巴黎的警察局希望人们知道它还存在着……就这些。简单地说,有点误会,需要澄清,就这些。
父亲:什么……什么样的误会?
克莱恩(半身景,稍仰,镜头继续):关于我的出身问题。
父亲(半身景):这跟祖父祖母有什么瓜葛?你的证件就够了,或者,至多再加上我的和你母亲的。(老人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怀疑的神情)
克莱恩:根据新的法令规定,必须具备三代证明,为了更可靠。
父亲:什么更可靠?
克莱恩:出身。
父亲(目瞪口呆):出身?
克莱恩:是的,噢……我必须证明我不是……(犹豫不决)警察局追寻的那种人。
斯特拉斯堡市府官邸·内景·白天
仰拍,一个十分精美的大钟,机械装置的活动小人象在敲钟报时。
克莱恩父亲的家·内景·白天
中景,透过玻璃窗子可以看到斯特拉斯堡大教堂和市内的建筑屋顶。全景,木雕的教堂模型(旧时手工业行会杰作的风格),镜头摇至坐着沉思的克莱恩,他的身后是木楼梯和绿色植物。克莱恩站起,在室内踱步(全景),身边是他的父亲,盖着毛毯坐在安乐椅上。这间屋子很漂亮,光线充足,象是父亲从前的工作室,墙上挂着镶在镜框里的作品奖章。
父亲:他们给了你多少时间:?
克莱恩没立即回答父亲的问话,踱到后景,他背对镜头在看墙上镜框里的奖章。中近景,镜框,在奖章上面的玻璃照出克莱恩的脸。
克莱恩:十五天……绰绰有余了。
父亲:我觉着这事有点……来得蹊跷,罗培尔!你敢肯定这里面没有什么其他名堂吗?
克莱恩走近父亲身边,竭力使他放心。
克莱恩:不会……我跟你说过这只是一个手续问题,警察局没有一点怀疑。
父亲: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你的所有证件呢?
克莱恩:因为出于法令的需要……此外,(沉默,倚在靠背上,当他意识到不可能再隐瞒真相,他的脸色变得更深了)是因为……(面对父亲坐下)另有一个同名同姓的罗培尔·克莱恩,而且他好象是个犹太人。
中近景,二人相视而坐。
父亲:犹太人?(克莱恩微微点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或者,也许是个荷兰人的后裔。
克莱恩(半身景,正面坐着):啊?在荷兰也有克莱恩家的人吗?
父亲(画外):噢……那完全是另外一族了!
克莱恩:有亲戚关系?
父亲(画外,十分坚定的口气):我对你说……(他突然大发雷霆,二人的中景)我们自打路易十四时代起就是地道的法国人,天主教徒!(克莱恩亲昵地拍了拍父亲的手,让他平静下来,这时,电话铃响,他起身,仿佛心事重重。他走过去,站着拿起听筒)
克莱恩(对着话筒):喂……是的,小姐,是的,(停了片刻)皮埃尔?你好……是的……怎么?……啊……,不,不,不,……还可以,……好,证件中有三份在斯特拉斯堡这里,由我负责,(他把话筒夹在脖子下,腾出手来翻他的记事本)对……关于我外祖父祖母……是……(他照本念着)我外公出生于马赛……他的姓名是朱尔·马赛尔·布列阿尔特,对,布一列一阿一尔一特,你记好了吗?……我外婆……生在阿尔及尔……是的,阿尔及尔……不,不,她不是阿拉伯人!……不是。
父亲(画外):笨家伙!
克莱恩(对着电话机):她的父亲是公社社员,被流放到阿尔及尔……对……(中近景,父亲撅着嘴,正面,在他的上衣翻领钮孔上可以注意到荣誉军团的玫瑰花形徽章)好,你马上派人去那儿……还有马赛……(镜头回到克莱恩,他把本子收起放进口袋)就这样,明天见!(满意地放下听筒。全景,回到他父亲身边)是我的律师打来的。
他又靠在父亲的安乐椅背上,二人的半身景。
父亲(咕噜着):嗯,呣。
克莱恩(手搭在父亲的肩上):那么这些在荷兰的克莱恩,你全认识吗?
父亲:噢,我也是听说而已。
镜头推近二人。
克莱恩:那另一个罗培尔·克莱恩呢?
镜头摇向父亲,他扬了扬眉毛。
父亲:不知道……从来不认识,不知道。
夜总会剧院·内景·夜
正面特写。一个男演员在唱歌,嘴唇和眼眶都经过化妆。拉镜头,现出舞台,其他几位演员在昏暗的大街上疾走,他们在一家食品店前排队。化了妆的男歌唱演员也拎着食品网兜。他穿着一身黑服,象一个丧偶的寡妇。食品店模型的边上有一排棚栏,上面贴着德国影片《犹太人苏士》(注4)的广告。舞台的另一侧是演员的背影。观众席上摆着许多小桌,桌上是许多香槟酒杯、酒瓶,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笑声,骚乱的、抑制不住的笑声。半身镜头,化妆的男歌手和另一个化妆的轻浮女子围着他转。在栅栏的边上可以看到另一家商号,垂直的牌号上写着“皮货店”,在铁牌上标有黄色记号:“犹太人商店”。
半身景。克莱恩和雅妮娜,二人坐在桌前,克莱恩沉思着,雅妮娜神情十分紧张。画外一片笑声。
稍俯,舞台和大厅,观众中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德国军人,女人陪在身边,其余的看客不是衣着华贵的男女,便是兴致勃勃的男女朋友。看着他们这个模样,会觉得他们真地消闲得很,但这笑声掩盖着的,使人觉得这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欢乐之情,可以猜测得出这是另一种感情,一种更为复杂的、除了嘲笑还掺杂着狂怒和仇恨的强烈情感。
中景。舞台上除了原先的那两个人之外,又加了一个,他一登场就引起大厅内的一片叫声和笑声,这是个丑角式的人物,扮成那个时代的法西斯分子的粗俗相:女式紧腰上衣,背心上挂着大金链儿,西瓜帽套在龌龊的卷曲短发上,一个鹰爪大鼻,两扇象卷心菜叶似的招风耳朵,一个“犹太佬”,一双色迷迷的狂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寡妇”。镜头回到大厅(中景)。观众大笑,一个招待不声不响地给一个正在鼓掌的德国军官斟上香槟酒,同一画面上还可以看到贝当元帅的像挂在墙上。变焦距,现出一个很年青的女郎,笑着,正在抽烟。摇镜头,其他的几位观众兴高采烈。镜头反转拍台上三个在表演的演员。镜头闪过一个粗壮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她一边看戏,一边狂笑。犹太佬揭开“寡妇”头上的纱巾想看个仔细,镜头闪过一个神情专注的在看戏的女观众。不同镜头的转换:开心的德国人和其他观众。舞台上,犹太佬围着“寡妇”打转,怪模怪样地做鬼脸,掂了掂他的项链的分量,欣赏着,连连鞠躬,随后又“谨慎”地把项链放进口袋。
半身镜头。克莱恩和十分冷漠的雅妮娜,在这个气氛里,她觉得越来越别扭。仰拍,“犹大佬”,半身景,他身后是《犹太人苏士》的海报。幕后又走出一个女明星,另一位化了妆的漂亮女郎,四十年代的流行款式,高跟鞋,皮背带。镜头闪过鼓掌的观众。中景,舞台,女明星唱起了十分流行的《第一次幽会》的插曲,配角们站在一边。“犹太佬”向她靠拢,她朝他转过去,同时打了他一巴掌。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中景,克莱恩和雅妮娜。克莱恩没有丝毫反感的表情,笑了,鼓掌;雅妮娜紧张地看着克莱恩,拉拉他的手,克莱恩立即停下手来,朝她看去,只见雅妮娜睥睨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员。
镜头回到舞台上,“犹太佬”站在舞台前沿,脚灯前边,又扮了几个鬼脸,向鼓掌的观众们恭恭敬敬地鞠躬致谢。
小丑:谢谢!……谢谢……谢谢!(几个镜头闪过,观众笑着鼓掌,“犹太佬”还在谢幕,幕已在他身后落下)谢谢,谢谢!……现在,我该去做我该做的事了。他们……(闪过纹丝不动的“寡妇”的镜头,镜头又回到“犹太佬”,他摘下鹰爪大鼻套)我告辞了。(把鼻套扔进他的西瓜帽里)别等你们把我轰出大厅去!(笑声和鼓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强烈;大厅的一组镜头,随后是全景,舞台和大厅)再跟上来给我屁股一脚!
半身镜头,克莱恩和雅妮娜坐着,她越来越别扭不自在,紧靠着克莱恩,低声说道——
雅妮娜:咱们走吧!……我求你。
她把头枕在克莱恩的肩膀上,他同意了她的请求,二人站起。全景,大厅,二人穿过大厅,所有的观众还都在热烈鼓掌,跟摇至门前的克莱恩和雅妮娜,在出画面以前,克莱恩最后回头看了看舞台,镜头转向舞台,姑娘们正在跳四组舞的最后的舞步。变焦,调到女舞蹈演员,框住她的腿和靴子。镜头又回到克莱恩,一时间克莱恩被舞女的靴子吸引住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全景,五个舞女(有化妆的也有没化妆的)随着音乐声的中止也停住了舞步,随即响起一片拿声。切。
“小酒杯”咖啡餐厅·内景·白天
中近景。克莱恩坐在一张桌前。周围一片咖啡店特有的声音。
侍者(画外):哪一位是克莱恩先生?……克莱恩先生有吗?……克莱恩先生……
中景稍俯,一个象练剑室一样的大厅。顾客很多,侍者来往穿梭接待顾客。叫唤声和谈话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青年侍者戴着无边帽,穿越于台桌之间,表情冷漠,无动于衷,昏昏欲睡;举着一块写有“克莱恩先生”的石板。顾客中有一位穿着皮大氅的夫人特别显眼,她在喂一条小狮子狗。这中间还有些德国人,顾客都在低声交谈。两个女人带着狗,一副高贵的神情,睁着眼睛在寻找着可以到手的猎物。只见那位青年侍者还在用力挤来挤去,叫着克莱恩的名字,他朝柜台走去,镜头拍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克莱恩和对面的皮埃尔。
皮埃尔:有你的电话。
克莱恩(中近景):嗯,我知道,不过可能并不是给我的……说不定他也躲在这一大群人中间……你说不可能吗?(沉默片刻)还是我有点不正常?
半身景,皮埃尔沉默不语。
侍者(画外):哪一位是克莱恩先生?克莱恩先生?
镜头回到克莱恩,他爽朗地笑了,一会儿又严肃起来。
克莱恩:喂,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皮埃尔:我说,我已派了我的助手到伊佛里一拉一巴塔耶去了,城堡大门紧闭,好象城堡的主人们都到墨西哥去了。
克莱恩:他们也是犹太人吗?
皮埃尔:嗯……可能。你听我说,罗培尔,你可以继续扮演你那侦探的角色……如果你愿意的话……继续追踪不露面的幽灵。但我对你说的你无论如何得去办一办,(镜头转向克莱恩,画外)我们不能象傻瓜一样老是等下去,那一张证书上帝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镜头回到皮埃尔)让我们设法去弄到吧……
克莱恩(镜头回到克莱恩,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朋友的话):不,我告诉过你,我并非一匹马……我无法容忍他人来量我的鼻子、耳朵……等等。(中景,二人对坐在桌前)我讨厌兽医!我宁可等着公社的证书。
皮埃尔:我不明白从前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你,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相信起邮局和铁路局,相信这些官老爷们,还有特别让人不理解的是……相信警方!
克莱恩:因为……我是个善良的法兰西人,我信任这些机构……(站起)包括电话局!(全景,大厅,克莱恩朝稍远处的柜台走去,电话机就在酒吧柜上,但听筒已经挂上。克莱恩俯身向柜台上正在写字的女出纳问道):您让我接电话?
女出纳:没有,没有任何人的电话。
克莱恩觉得意外,回过头去,穿过一个小厅,走向酒吧间,那位青年侍者正在石板上擦去克莱恩的名字。
克莱恩:我就是克莱恩先生。
侍者:嗯……有个人让我叫您(用手指指)接电话,……噢,对不起,在走廊里(全景跟拍侍者,克莱恩在画面一角,混在人群中,可是他指的那个大厅里却不见一人)。喔……他刚才就是站在这里的,……唔……大概是走了,嗯……真是怪事!
克莱恩赶上,环视周围。
克莱恩:这人长得什么摸样?
侍者:他个子高高的……棕色头发……有点象您的模样。(全景,克莱恩回转身,镜头框入站在不远处的皮埃尔,又转向克莱恩的镜中影子)
皮埃尔:啊……你不会相信,这家伙……
镜头推近镜中的克莱恩。切。
阿贝赛街·外景·夜
女门房正在上门,克莱恩突然出现,并用脚顶住门,不让关上。
女门房:不,不……这不行,半小时后就要宵禁了。
推成她的半身景,场面很暗。
克莱恩:那么我就在这儿过夜。
女门房:在哪儿?
克莱恩:我租这套房间。
女门房:啊?不……不行……!
克莱恩:为什么不行?
女门房:因为……我先得向警察局报告。
院子里,趁她说话的当儿,克莱恩把她推进院里。
克莱恩:明天,明天我会去报告的。(在口袋里掏钱,给她)先拿着这笔钱。
克莱恩说着,径直走到门房,他从桌上拿起钥匙。
女门房:啊!不,不,不,我没权……(她后退几步)
克莱恩(坚持):给你的也不行吗?
女门房:给我的?
克莱恩把钱递过去。
克莱恩:是因为打搅了你。
女门房:我,我不要。(全景,克莱恩快速走进大楼里面的门。画外)我说,您要在这儿过夜是开玩笑吧?……
克莱恩(走进门内):为什么?
楼梯上。克莱恩两步一跨已登上楼梯,出画面,画面上是刚走上楼的女门房。
女门房:因为警察局不许我放任何人进来,要是有个监视的……
克莱恩(仰拍,俯身对画外的女门房):您别管这些,我就看一下。
女门房(画外):您已经看过了。
克莱恩:我在决定以前还想再看一看(克莱恩又返身上楼,随即又停下,伏在栏杆上,朝下面看看画外的女门房)啊!这一个克莱恩,他住在这里没留下别的更多的痕迹吗?
女门房(俯拍,她稍平静了些):噢,没有!
克莱恩(仰拍):那么,那个姑娘呢,也没有吗?她叫什么来着?
女门房:伊莎贝尔。(她马上又为自己的回答而后悔不迭)
克莱恩:噢,对……是伊莎贝尔,她家的父姓是什么?
女门房(干脆不假思索地):我从来不知道!
镜头回到克莱恩,还在继续上楼,出画。镜头回到女门房,低下头,画外传来克莱恩的脚步声。
另一位克莱恩的房间·内景·夜
银幕上一片漆黑,门开处,克莱恩的半身景,随手打开电灯,正面在门槛上停了一下,查看着整个屋子(画外)。然后斜穿过屋子,(全景)一直查到屋里的壁橱前。低下身子翻了翻旧报纸,抽出一双白色长统靴,饰有闪光片的皮靴与夜总会的舞女穿的很相似,回到室中央的小桌前,(跟摇)桌上盖有一块漆布,几张书页,一本杂志,两个叠在一起的盒子,一个调羹,克莱恩把靴子放在桌上。突然他的视线被桌上的一段奇怪的绳子吸引过去,他好奇地检起绳子,仔细查看着,身不由己地拿到鼻子前嗅了嗅,他觉得这好象是根引线,于是划了根火柴点燃细绳,细绳随即燃烧起来,烧得这么快,克莱恩几乎来不及把它扔掉,中景俯拍掉在地上的引线,克莱恩用皮鞋踩灭。
黑暗中的院子,女门房走出大楼,穿过院子,用钥匙锁上门,然后回过身,抬起头看着二楼亮着灯的窗子。
室内,中近景。克莱恩走到窗前,一张乐谱遮着一块被打碎的玻璃上,克莱恩撕下乐谱,浏览了一遍。这时电话铃响了。响了一下停下,过了一会,间歇了一次又响了一回,一片寂静。克莱恩朝床边走去,电话铃又响。
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是你吗,罗培尔?
克莱恩:是的。
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我就在对面,我在窗子里看到了你。(克莱恩轻轻揭开窗帘,全景摇至窗子:黑夜中,只见对面楼里一扇窗前有一个侧影和一小点灯光)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恩(画外):没有什么。
女人的声音:那么,这是怎么搞的?
声音中断,全景回到克莱恩,成半身景。
克莱恩:什么怎么搞的?
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克莱恩在挂掉自己的听筒以前等了会儿。他看看盘里的电话号码,抄录在他的本子上,随后转过身,打了个寒颤,镜头回到站在门口不动的女门房。
女门房:老是有人随时给您打电话……是谁呀?
克莱恩走进画面,走近她。
克莱恩: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门房:您给了她克莱恩先生新的电话号码了?(克莱恩觉得意外,女门房怕引起怀疑,接着补充道)不会,瞧我多傻!您怎么会认识他?
克莱恩迎面走来(拉镜头),停在桌前。
摇拍一只皮靴和他忘在那儿的右手手套。他拿起手套和乐谱。特写,白色的皮靴。切。
夜总会剧院·后台·内景·白天
一条伸向深处的走廊,墙上挂着舞女的衣物,极远处传来音乐声,画面右侧是演员化妆室,门开着,可以看到剧院的看门人坐在后景,在查阅一本花名册。克莱恩出现在门口(背影,半身景)。
剧院看门人: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不,没有伊莎贝尔。(他合上花名册,抬起头来看看克莱恩,克莱恩递给他一张银行支票。看门的站起,收下支票,把它放到身后,走出化妆室,向走廊远去,背影)克莱恩跟在后面。推镜头跟拍,与几个穿着排练服的舞女交错而过。
后台,稍俯,楼梯。看门人和克莱恩走近楼梯下面,看门人伏在栏杆上抬头叫唤着。
看门人:劳拉!
劳拉(画外):什么事啊,杰拉尔?
看门人向克莱恩做了个请上楼的手势。
看门人:这位先生要找个姑娘!
劳拉(画外):我这就来了。
克莱恩踏上几级楼梯,举帽致意,微笑。
克莱恩:是的,我要找的姑娘叫伊莎贝尔。
全景,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楼梯的上边,她的对面是舞女的化妆室,她微笑着走下几级。
劳拉:对不起。(又走了几级,稍仰,镜头转换成半身景,克莱恩在画面的下端,她努力回忆着)伊莎贝尔?不知道,(镜头反转,俯拍克莱恩,姑娘站在旁边)我不认识她。这儿没一个叫伊莎贝尔的。(克莱恩朝她走近一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骑在摩托车上的照片给她看)
克莱恩:您瞧!
她俯下身子,二人都在画面内。她接过照片。
劳拉:这不是伊莎贝尔!是嘉蒂!(摇成她的正面镜头)她已经不在这儿干了!至少已经有两个月了,噢,不止,有三个多月了。
镜头回到克莱恩,俯拍,她在前景,背影。又一个舞女从楼梯上下来,从他的身边经过。
克莱恩:您是否知道她现在住哪儿?
劳拉(作了个模棱两可的动作,指着照片):和他在一起,我想是的……谁知道在哪儿?
克莱恩:那么这个男的呢,您认识吗?
劳拉:嗯……我大概见过他两回,那时他常来找她。(劳拉撅了撅嘴,表示厌恶)呸!
克莱恩:为什么?
仰拍劳拉,克莱恩在前景,背影。
劳拉:这家伙不是个好货,不是科西嘉岛人便是阿拉伯人,反正是这一路的。是个恶棍,你懂这意思吧?……或者是个靠拉女人卖淫为生的无赖。
一个男舞蹈演员走过画面。
克莱恩:还会吹笛子!
劳拉:嗯?
镜头回到克莱恩,笑着收回照片。
克莱恩:没什么,没什么。
劳拉:反正他把她给毁了。(全景摇,成二人的侧影。仰拍,又有一个舞女过来伏在他们上面的栏杆上,听他们说着)她原是个挺可爱、和气的姑娘……有一回我见到她,好象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粗暴、冷漠……噢,穿着一条可怕的工装裤。
克莱恩:工装裤?
只见剧团经理生气地走下楼来。
经理(画内转画外):喂,喂,姑娘们,快点,抓紧点,再过十分钟就轮到你们上场了。
那个伏在扶手上听他们说话的姑娘随即走上楼去,跟劳拉作了个手势。
舞女:来吧,劳拉!
劳拉跟着她,又回过头来对着下面的克莱恩,俯身在楼梯扶手上。
劳拉:您等我演完吗?
克莱恩(紧张地迎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好,不过现在,请告诉我,您是在哪儿遇见她的?
劳拉摇了摇头,不肯作答,撒娇地嘀咕一句。
劳拉:您等我嘛。
猛然间,克莱恩受不了她的媚态,见她走远,一下子跳到她跟前。镜头接上克莱恩的正面,他狠劲地抓住劳拉的手臂。
克莱恩(生硬地):您是在哪儿见到她的?
劳拉(四分之三的背影,很自然地屈服了):在地铁里,是在巴拉尔……她刚下车去上班,这是她对我说的……嗯!
劳拉消失在化妆室里,画面上只剩下克莱恩(稍俯)背对我们,稀里糊涂地吐了句客气话走下楼来,出画。后台的走廊里,一个舞女在挂一件内衣。听到画外剧团经理的嚎叫。切。
巴拉尔广场·外景·白天
仰拍,一棵脱落了叶子的树杈和一张巴黎交通图。标有地铁入口处的记号,全景缓推至克莱恩,行色匆匆的行人来来往往。切。
街上·外景·白天
中景,一条街,又灰又脏的墙壁,一家工厂。男女工人们穿梭来往,有些骑着自行车,镜头从上往下慢慢摇出一扇敞开的工厂大门,正是换班的时候,在工厂大院子里出出进进,有一个岗亭和戴着军帽的德国士兵把守着。周围一片嘈杂声。(推拍)
工厂,一个巨大的院子兼货场,边上的铁梯子通向车间。工人们走过。克莱恩在这些人群中特别显眼,他是唯一戴着礼帽的人。他左顾右盼。在梯子附近(仰拍)拉拍正在下楼的女工们。
克莱恩(画外):对不起,小姐……请问您是否认识这位姑娘?
镜头停在楼梯下面的克莱恩,他举手把一张照片递过去。楼梯上先是两个姑娘,接着又有几个伏在扶手上。
女工们:不认识。
另一个女工:不认识,你呢?
半身景(稍仰)。四个女工伏在扶手上,其中一个拿过照片。
女工甲:噢,对!……她差点没当上女工!给,你瞧。
她把照片递给一个同伴。
女工乙:噢,她脸上是什么呀!
女工丙:涂的颜色呗,你不涂吗?
女工乙(笑着):噢,当然也用啰。是甘油,你瞧,配上柠檬酸醋……加点儿硫磺,这可以俏点呢!
女工们全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朝克莱恩看看,克莱恩这时正在川流不息的女工中寻找着。一片嘈杂声。
女工甲:您肯定她在这儿做工吗?
克莱恩:嗯,嗯……好象是在这里。
女工乙:哎,哎!她上这儿准是来拉客的吧?
她笑了笑,透露出对克莱恩的几分蔑视。克莱恩心平气和地回答——
克莱恩:说的也是,这可能!
他收回照片,一个女工朝他低下头来。
女工丙:凑巧是您的未婚妻吧?
克莱恩:不,不,还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干啥。
换景。前景中,一个女工接过照片,仔细地看过后转身向她的同事眨了眨眼,叫她着看。
女工丁:一位先生在找一位小姐。问是不是有人认识她。
女工戊(惊讶地看着照片不由得叫出声来):哟,是法朗索瓦兹!(拿着照片走近克莱恩)这是位新来的,她在雷管车间上班。
克莱恩沉默了片刻,其他的姑娘们都停止了笑,看着女工戊,很奇怪,一下子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克莱恩:她不叫嘉蒂?
女工戊:哪里,根本不是,她是法朗索瓦兹,咱还和她一起吃过一两回饭呢!
说这话的当儿,她在四周环顾,很自然地想找个人能争她作证,俯拍克莱恩的背影。
女工戊:米歇尔,(克莱恩朝楼梯转过头来)她就是和她一起干活的,(她把照片递给画面外的青年女工)你看看这个法朗索瓦兹戈!
镜头接到米歇尔,她拿过照片看(中近景,站在梯子上),俯拍,克莱恩抬起头,镜头又回到米歇尔,宽半身景。
米歇尔:法朗索瓦兹?(停了片刻)不,这不是法朗索瓦兹。(她不慌不忙,出人意外地把照片撕碎,并把碎片朝梯子外抛去。中景,周围的人和克莱恩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女工戊(尴尬地):米歇尔……照片是这位先生的。
米歇尔以异常的眼神盯着画面外的克莱恩,两手插进口袋。
米歇尔:真的吗?……我还以为是闹着玩的呢……抱歉了。
克莱恩(微笑):没关系,我有底片。
米歇尔:反正,这不是法朗索瓦兹。
克莱恩:对此我毫不怀疑。(收起笑容)
警察局的停车场·外景·黎明
天刚朦朦亮,宽全景。一个象音乐会布景一样阴森可怖的大院,黑色的“雪铁龙”小汽车徐徐开动,披着斗篷的警察们出现在画面上。全景跟至警用篷顶大卡车。警察们登上车子,篷顶车开出。镜头移过警察局黑黝黝的大楼,一片乌云密布的关空,现出轮廓分明的圣·雅克教堂的塔尖,与之接邻的是带有报警器的檐口。
街上(黎明时分),中景。警察局的篷顶大卡车停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立即从车上跳下三个警察。
十字路口(黎明),中景。大车停下,两个警察跳下,车子随即开走。
小广场(黎明),大俯摄,篷顶车已停下,六辆黑色“雪铁龙”小汽车也在附近停下,堵住街口。一批便衣警察下了车。
警察局·会议厅·内景·黎明
中景。两个穿便衣的警察(看得出官衔不小)和一个穿制服的坐在一长靠背椅上,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声音(画外):圣·拉扎尔,玛德莱纳……六分钟。
穿便衣中的一位站起,走到巴黎地图前,边上站着一批穿便服式制服的警察,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地图上不断标出的箭头和记号显示的地点。一个警察在报地名和时间,另一个在作记录。
警察:星形广场,阿尔玛广场,十分钟,(镜头拍到站起的警官,警察朝他同事的记录本上瞥了一眼)共和国大街,夏德莱……十五分钟。
便衣警官在厅内很慢地来回踱步。切。
广场·外景·清晨
篷顶警车朝相反方向行驶,黑色小汽车远去。
声音(画外):巴士底街,蒙特巴尔纳斯高地……二十五分钟。
绿荫大道,篷顶车慢慢朝我们驶近。两个披斗篷的警察在后面登上警车的踏脚板。
十字路口,三辆车子载着警察驶过画面。
赛车场·外景·白天
赛车场入口处,一辆小汽车(背影)驶入场内,镜头推成入口处和维尔·迪夫的玻璃天棚的仰景。马达轰鸣声。
赛车场内,从后面看到的汽车(远景)在拐弯,驶过象拳击师那样站着的一根根被铁丝网封住的水泥柱子。
楼梯口(通向着台),全景。一队高级警官和一批穿便衣的警察登上看台。沿着铁栏杆朝上仰拍。
克莱恩家·内景·白天
前景,克莱恩站在楼梯平台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他面前走过,带走了有活门的小雕像(影片开头,克莱恩买画时从中取钱的那个)。全景,克莱恩闻声朝楼梯下走去。
皮埃尔(画外):您好,分局长先生。
俯拍,只见大厅里被抄得乱七八糟,门前堆着油画、塑像、家具等。一个警官命令把这些东西搬走。摇至克莱恩,他缓缓走下楼来,看到皮埃尔刚走近,站在分局长前面,一个视察官懒洋洋地坐在安乐椅上,毫无表情地监视着他们在执行任务。
克莱恩(冷漠,紧张的口气对皮埃尔):现在你会埋怨这批先生们的入室抢劫偷盗一类的暴行,我听了会感到高兴!(走完最后一级梯阶,停下)而且他们耽误了我的时间,时间对于我贵如金子!
皮埃尔:安静一点,罗培尔。
克莱恩神经质地窜入起居室,不时地搓着背在身后的双手,皮埃尔不安地跟进。
皮埃尔:别说傻话!
克莱恩(不能自制,转身对皮埃尔大发雷霆,几乎是一口气不停地冲着皮埃尔嚷道):我?……他们没收了我的证明书,我的汽车……抢走了我的油画,我卖也不许,买也不准!(朝警察分局长瞪了一眼)禁止上酒吧,禁止乘电车,禁止上餐馆,禁止看电影……一切都不许,一切都禁止!(跟拍,克莱恩在室内神经质地走着,画面内还可以看到皮埃尔的妻子妮科尔坐在一张椅子上)照他们的规定,不准我到任何地方去!甚至于连公共厕所也不准上!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我祖母的出生证尚未寄到!(为本能所驱使,寻找着发泄仇恨的对象,他走近一个拿着一幅油画的警察,正是那幅荷兰贵族肖像,于是高声喊道)不行,……(从警察手中夺过油画)这一幅你们不能拿!它不是出卖的……这不是商品,是个人私产!(拿着油画走开)
较宽的中景,皮埃尔和分局长都站着,妮科尔在离他们不远处朝画外的克莱恩望着。
皮埃尔:分局长先生,想必您一定带有法律上的证件。
分局长神气十足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皮埃尔。
分局长:在这里,律师!(皮埃尔接过证件看了一遍)请您设法让他理解这不是……(他走进隔壁房间,皮埃尔跟入,全景)属于个人问题,也……不是我这一方的过错,这是法律。
半身景。克莱恩看着手上的画,正面走来,又背对我们朝皮埃尔和分局长走去。
克莱恩:我不和法令辩论……但这个法令与我毫不相干。(他走到二人跟前,他们踏上第一级台阶,正欲上楼,克莱恩一直没放下手中的油画)我不容他人来左右我,也不愿甘当他人的替罪羊!
分局长(伏在扶手上):这不是本人所能决定,您的案子是由警察总局处置的。
克莱恩(激烈地):可是,这案子是由我向警察总局报的!(俯摄,克莱恩,分局长的手露出在画面上)这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仰拍,皮埃尔和分局长,克莱恩背影,分局长从皮埃尔手中拿回证件。
分局长:这还有待证实。(背影,上楼)为了更好地隐蔽自己,先跳出来亮相,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皮埃尔(画外):这……怎讲?……我不理解您的意思,分局长先生。(俯拍克莱恩的半身景,看看画外的皮埃尔)
仰拍,分局长在楼梯转弯的平台上停下,回过身来。靠在楼梯上的雅妮娜神情不安地看着克莱恩。
分局长(缓和地):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律师。我是从一般意义上这么说的……(对克莱恩)对,先生,您知道找法律的麻烦是无济于事的。
皮埃尔:当然……
他跟上分局长,后者已走出画面。
克莱恩:皮埃尔!
皮埃尔停在刚迈出的几级楼梯上,克莱恩回过头来。
皮埃尔:哎。
克莱恩:那个姑娘呢?
皮埃尔:被绑架了!……她没有到过工厂;她给人事局的地址也是假的。对她……还一无所知。
皮埃尔返身上楼。
俯拍克莱恩,雅妮娜从后面靠近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克莱恩的脸。
雅妮娜:罗培尔……
他默默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仰拍俩人。
克莱恩:嗯……,走吧。
雅妮娜伏在克莱恩的肩上抱住他。后景,妮科尔坐在起居室,嫉妒地盯着他们。半身景,妮科尔痛苦不堪,镜头回到二人,又跳回妮科尔,她恼羞成怒,站起(全景)在室内走了两步。走到钢琴边上,从桌上拿过一张乐谱,仔细地看着乐谱;不时偷偷地朝克莱恩和雅妮娜投去一瞥。
妮科尔: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谱起曲来了?
克莱恩和雅妮娜的镜头,后景是另一间屋子里的妮科尔,站在钢琴前,克莱恩朝她回过头,没立即回答。随后拿着他的画走过来,雅妮娜跟着,(跟摇)走到妮科尔面前,才认出那张谱子。
克莱恩:啊,哈哈!我早已忘了。(对妮科尔)你会弹琴,是吗?
妮科尔(含糊地):也就这么回事,……还凑合。
克莱恩:试试看。
雅妮娜:是什么曲子啊?
妮科尔坐在钢琴椅上,克莱恩站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她的手在拿乐谱。
克莱恩(面对雅妮娜):是咱们朋友的……现在他似乎写起曲子来了……在他的厕所里!
妮科尔开始边看乐谱边用一个手指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弹。起先还不清楚是什么曲子,渐渐地,尽管她犹豫了许久,也没全按着拍子弹,但还是可以听出是《国际歌》的旋律。
妮科尔:大概是个军队的进行曲。
克莱恩:要照你这个法子弹,什么东西都成不了。
妮科尔继续弹着,现在能很清楚地辨出曲调,这曲子引起了分局长和皮埃尔的注意。二人一股风似地奔进室内。
分局长(恼火地):停止!
皮埃尔(面对妮科尔):你疯了还是怎么着?
皮埃尔推了推她的妻子,猛地一下合上琴盖。妮科尔被弄懵了,感到莫名其妙。雅妮娜一语不发,悄然离去。
克莱恩看着皮埃尔,他意识到这曲子使他生厌,也因此表现了他自己的反抗心理。于是克莱恩又打开钢琴盖,面对目瞪口呆的妮科尔,摸了摸她的脸,用一种干脆、难以抗拒的口气命令道——
克莱恩:继续弹!
妮科尔表示乐于顺从他的吩咐。她重新弹起克莱恩哼着的前几节乐曲。
皮埃尔(恼火地叫了起来):哎唷!我知道你是个笨蛋,可是不知道笨成这样!
克莱恩闭着嘴唇看着皮埃尔,几乎是威胁地朝他走去,妮科尔继续边看边弹那一段曲子。推至二人,分局长看着他们。
克莱恩:要是我不这样做的话,我怎么会相信你这种家伙?
画外音,钢琴奏出几个音符。切。
房间内(几个小时以后),中近景。一扇白色小门,警察在楼梯下面的门口贴封条。音乐声起,镜头拉出楼梯栏杆,然后是楼梯和光秃秃的墙壁,全景缓摇,只见室内已被搜得空空如也。镜头摇向起居室,半身景,克莱恩穿着睡衣,坐在椅子里低首沉思。
皮埃尔(画外):我知道哪里可以搞到一张完美无缺的假证书,也可以弄到出国护照,只要舍得出钱就行。
中景,皮埃尔在室内踱着,手里捏着手套和手杖。
皮埃尔:这样吧,你先找个买主。什么时候有了你的证书和你的护照……那么,到最后一刻,再把它卖掉。
皮埃尔朝克莱恩走近,自己松弛地坐在椅子里。中景,二人相视,然后拍克莱恩低下的眼睛。
克莱恩(低声,坚决地):我卖。
皮埃尔(仰摄):对……归终……肯定……噢!你卖……(沉默片刻,看着手杖的装饰手柄。俯摄克莱恩,默默无语,镜头又回到皮埃尔)全部在一起价值多少?
克莱恩(神色黯然地):一千万左右。
皮埃尔:给你七八百你觉得是否满意?
俯摄,克莱恩慢慢抬起眼。
克莱恩:皮埃尔……算了吧。(画外)把这笔生意留给我自己吧。
皮埃尔:啊?……为什么?你想象会是怎样的情景?
克莱恩(勉强笑笑):没什么……没什么(中景,二人在室内)不管怎么样,我不卖了……也不走了。
街上·外景·白天
中景。早晨,大街上,行人们在人行道上匆忙赶路。宽中景。一个报亭,卖报人在整理他的报纸、杂志,他一边照料着报摊,一边抚摸着一条漂亮的德国牧羊犬。狗坐着。切。
同一条街上,克莱恩的家,仰拍,克莱恩从楼里出来,肩上披着雨衣。背影渐远,穿过马路。前景,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路边。克莱恩穿过马路的时候,有一个骑车的人在揿车铃,与克莱恩交叉而过,出画,一个女人走过画面。
报亭,中景,克莱恩(正面)已经穿过街来,渐渐走近到卖报人这边,在所出售的报章杂志里,有《花束》、《黎明报》、《晨报》、《人民呼声报》、《残废军人报》、《信号》等,卖报人边干活边啃面包,也给那狗掰了一块。克莱恩要了一份《召唤报》,把钱付在盒子里。
克莱恩:早上好,乔治。
卖报人:早上好。
克莱恩注意到了那条狗。
克莱恩:是你的狗?
卖报人:不是。今天早晨我来的时候路上捡的。他跟着我上这儿来了。大概是条走失的家狗。它都快要饿死了。(停了片刻)克莱恩先生,你干吗不把它领了去?(克莱恩笑着摇摇头)您不喜欢狗?
克莱恩:喜欢……不过,别人家的狗……明天见,乔治。谢谢。
卖报人(画外):再见。
这句画外音的画面是克莱恩的中近景,他谨慎地走近那条狗,着着它的嘴,然后离去。画面上只留下那条狗,一副迟钝相。仰拍,报亭的中景,突然那狗站起,出画,镜头往上摇至卖报人,他正面看着已经窜出画面的狗。
街上,宽景。克莱恩穿过马路朝我们走来。狗尾随着他,克莱恩发现了它,又回到路中央,朝画外的报亭方向叫道——
克莱恩(中近景):乔治,叫住这狗,它在跟着我!
中景,报亭,卖报人正面对我们,行人走过。
卖报人:克莱恩先生,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中近景,仰拍,克莱恩来到对面的人行道上,他走过一家标有“用米那计算”(注5)字样的商店,然后走回他的寓所,还看到路边的那辆小汽车停着。狗渐近。
小巷,庭院。镜头衔接迎面走来的克莱恩,他发现身后还跟着那条狗,便转身挥了挥手,想把狗赶跑。
克莱恩:去!……去……去!滚!……去……滚!去……
全景,狗转了半圈,夹起尾巴,走出画面。
克莱恩走进通向他家的那条小巷。那狗又悄悄地跨过大楼的门槛,更谨慎地走过来。克莱恩不高兴地伸出腿来朝狗踢过去(中近景),那狗发出低声的吠叫。
克莱恩的正面镜头,朝楼房拐了个弯,走出画面。随即,狗又出现在远处,跑过来,在门口又遇上了克莱恩,它站在门前,低声叫着。克莱恩打开门,放它进来,它高兴地翘起了尾巴。
大套间,中近景,透过彩色玻璃可以看到雅妮娜在室内。镜头转到克莱恩,他在花园的平台的桌边,桌上是刚买的报纸和一个咖啡壶,一只杯子。克莱恩坐着,离他不远是那条狗,他抚摸着狗,眼睛在看那张摩托车照片,随即转身叫着——
克莱恩:雅妮娜!
室内,雅妮娜从楼上下来(全景跟摇)走进大厅,停下,背影。从打开的落地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克莱恩和狗,克莱恩也看到了她。
克莱恩(抖抖照片):雅妮娜,简直难以置信,我觉得这是同一条狗……完全一模一样,(推至平台,雅妮娜在前景,背影,站着不动。克莱恩对雅妮娜的缄默略感失望)它在那边,孤单单的整夜在外流浪……这么一条漂亮的狗被主人遗弃了,真不象话。你说呢?
雅妮娜默默不语,转身走出画面。镜头推向克莱恩。现在他没有什么不安的表情。站起身,亲切地着着狗。
克莱恩:来……去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朝我们走来)来!
狗跟着他。切。
卧室,半全景,雅妮娜在室内好象很忙碌,乱七八糟的床上有一只打开的箱子,雅妮娜从壁橱里取下她的内衣放进箱里,关上箱子,又从床头柜上取过她的提包,打开。推成她的半身景,在她的袖珍镜子里照了照,随即又把镜子放回包里,环视了一下整个屋子,提起箱子走出卧室。通过一扇开着的房门可以着到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来,没发出声响。
楼梯一大厅;接上雅妮娜的中景。她已经走完楼梯的最后几级,从楼梯口的栏杆上取下自己的大衣,拎起手提箱,又看了一会儿,朝起居室走近一些。只见后景上克莱恩站在桌前,角落里蹲着那条狗。前景,大厅。雅妮娜轻咳了几声,想借此引起克莱恩的注意。克莱恩还在低头看报,似乎没看见。
雅妮娜:对不起……罗培尔,请允许我打搅你,只一会儿功夫!我要走了。
克莱恩在后景处,缓缓抬起头。
克莱恩:上哪儿?(他好象并没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或者以为无足轻重,只对她做了个手势)喝点咖啡吧,你坐下。
雅妮娜(背影)走进起居室。
起居室(隔壁是厨房),雅妮娜正面走进,手里拿着她的大衣,克莱恩在前景,露出背影。雅妮娜放下手提包,拿过一只杯子(全景摇),倒满咖啡。她好象不象刚才那般坚决了。克莱恩还是没动,站在桌前,桌上摊开着报纸,边翻边说。
克莱恩:你知道皮埃尔说得有理,是吗?(雅妮娜端着咖啡杯递到桌前)今天的报纸头版除了三篇空话连篇的文章,就剩几幅讽刺幽默画在撑版面了。(接过咖啡,视线不离报纸,雅妮娜坐下,全景摇向克莱恩。看着一幅幽默画不由得笑了起来)哎,你瞧!……这,真有意思,唔?(克莱恩把报纸推向她,雅妮娜没看报,盯着克莱恩,镜头摇向她,部分画外音)小犹太人跟他的阿爸做投机买卖!……你对这不感兴趣?(停了片刻)是的,有点俗气。(他又拉回报纸,画面上的雅妮娜一动也不动,神色焦虑不安)皮埃尔说得很对,他们为可能发生的事先预备民众的舆论,显然是!(拉成二人的中景,克莱恩看了狗一眼,又继续翻阅报纸)咱们来看看小启事栏。(念)“失物”……不,在他身上一无所有……
雅妮娜缓缓站起,克莱恩坐下,背影,还在看报。
雅妮娜(不自在地):罗培尔!
克莱恩:别说话!
他冲出这一句时,恰好在最后一页上发现了一条很吸引人的简明新闻(摇向克莱恩),当他焦虑不安地急匆匆地读着这则消息时,雅妮娜已戴上她的贝雷帽,穿上大衣,挎上皮包,走进后景,她在大厅里提起自己的皮箱走出去。克莱恩全然没有注意她。切。
尸体认领处·内景·晚上
狭长昏暗的走廊,后景处有两个影子朝前移近,是克莱恩和尸体认领处的门卫。
克莱恩:只是在报上才获悉这一消息。(门卫开亮电灯,人们得以在灯光下清楚地看到走廊及两边墙上都排满了黄色的小门,门卫穿着白色工作服)他们全都死了吗?
门卫:是的,五个全死了!(他推着一辆手推车朝我们走来,克莱恩跟在他身后)为的是要炸毁大半个巴黎,摩托车队里还真有不少黄色炸药。(门卫低头说着,来到前景的一扇门前,停下,打开门)他们要炸掉的不仅是盖世太保的总部!(摇至二人,门卫在门口停下车后拉出陈放尸体的冷却箱里的滑轮平板,因为气味浓烈,克莱恩本能地掏出手绢捂住嘴,这气味对已经习惯了的门卫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嗳!他们真不走运,不幸的人们!(门卫把平板抽出移到他的手推车上,在一条白布下面无疑是具尸体,门卫走近克莱恩,克莱恩往后退却,靠在墙上,白布下可以看到人体的一部分,一支手臂!血淋淋的,被烧焦了。门卫轻轻揭开白布,克莱恩转过身子)现在您该走了。(把拉出的平板又推回原处)走吧,我再陪您一段(走近克莱恩)是您的亲属?(克莱恩摇头表示否定)一个朋友?(门卫把克莱恩的踌躇不决视作为一种可以理解的谨慎,很自然地,以更低的声音说道)不必担心,要是我稍微年轻些的话……我也会这么干的……兴许还更勇敢呢!
火车站·外景·白天
几个站台。许多旅客和列车搬运工人(背影)都在等火车,人群中令人注目的警察戴着大盖帽。不远处,克莱恩气宇轩昂,身边是一条系上绳索的狗,他没带行李。列车驶进车站内停下,车门开处,几十个武装警察纷纷从各个车门跳下。一个警官集合好队伍,警察们列队前进。
警官:一二一,一二一……
警察出画。中景。克莱恩的眼光在人群中冷冷地来回扫视。镜头回到月台。旅客们挨着即将开动的列车。人群中,皮埃尔拎着一个皮制的文件夹,拉至克莱恩。
克莱恩:喂,怎么样,你给我把证书带来了吗?
皮埃尔:你知道,棘手得很呢!……给,这是你的护照。
皮埃尔把护照递给克莱恩,二人正面站着,中景(仰摄)周围一片嘈杂声,旅客和搬运工在他们身边川流而过。克莱恩接过护照,打开,笑了。
克莱恩:……德·吉尼……一个贵族吗?
皮埃尔(没心思开玩笑,十分严肃地回答):对,可能是。
克莱恩:这么说来罗培尔·克莱恩终于结束了:一个被送上了天,另一个……
皮埃尔打断了他,塞给他一个旅行小包。
皮埃尔:好了,这是你直达马赛的火车票……这是你的船票。你将于后天早晨启程,好了,就这些。
克莱恩把信封放进口袋。
克莱恩:钱。
皮埃尔(提起文件夹):对……全在里头!(朝我们走来。拉镜头,前景是系着绳索的狗,皮埃尔似乎有点犹豫不决,十分拘束,甚至有点不痛快)最后一刻,还有……
克莱恩(干脆地):多少?
皮埃尔:嗯?
克莱恩:直说吧,最低数多少?
皮埃尔:五十万。对,让我解释给你听……你就清楚了。那买主,到了最后一刻,又跟我翻悔了,要用法朗不愿用黄金……说是可以多付两倍……
克莱恩打断了他,象是醒悟了似的,微笑。似乎早已料到这种讨价还价。
克莱恩:别说了,皮埃尔……五十万,正好……合情合理……正确无误……或者相差不多!
皮埃尔(愈益侷促不安):你不以为是我想……
二人走到一等车厢前(开往马赛的车子),德国士兵与他们交臂而过。
克莱恩:不,从来没有……皮埃尔,(接过文件夹,带着讽刺的意味)是否需要点一点?
皮埃尔:啊,理应如此,完全同意。
克莱恩:可是,我却不想赐给你这分快活!
突然广播喇叭响了:注意,请注意……开往尼斯的列车……(下面听不清楚)
克莱恩看看狗,牵了牵绳子,然后转交给皮埃尔,后景,他的身后有一个少妇伏在车厢的窗口上。(玻璃已放下)
克莱恩:好吧,给!……(又朝狗看了一眼,然后注视着皮埃尔)记着,请勿食言。
皮埃尔(画外):你放心。我一直想着要一条狗!
克莱恩(朝狗俯下身):是的,可这一条不是无足轻重之犬!
镜头回到二人,克莱恩站起身。
皮埃尔:你决定好了。
二人握别。皮埃尔拥抱克莱恩,在他脸上吻了三下。
克莱恩:好吧……再见。
皮埃尔(激动地):祝你走运,罗培尔!
克莱恩:也祝你走运。说真的,我对今天的法国真是腻透了。在这个国度里,我们是太有教养,太有礼貌,太谦让了,任人摆布……特别是妮科尔。
克莱恩拍拍不大自在的皮埃尔的肩。
高音喇叭:注意!请注意:……开往尼斯方向的列车马上就要启动了,请关上车门!
克莱恩登上火车。镜头沿着车厢摇近车窗,窗口是那位伏着的年青女子,镜头稍俯,随着画外皮埃尔的视线,克莱恩出现在走廊里,走进包厢,那里还有一位修女靠走廊坐着。克莱恩朝外面做了个手势,把他的文件夹放在行李架上,靠窗坐下。前景,朝外观望的女子的正面,她一动不动。画外传来汽笛声和震耳的嘈杂声。
列车内·内景·白天
镜头稍俯,克莱恩身穿大衣,头戴礼帽,年青女子站在车前,露出一角,列车徐徐驶动。突然克莱恩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
雅妮娜(画外):罗培尔!……罗培尔……(镜头闪向车窗,窗外雅妮娜正以与列车相同的速度在月台上奔跑。克莱恩站起,站在姑娘身旁,那姑娘坐下,看着他)罗培尔!……是妮科尔通知我的……你大概什么时候再回来?
克莱恩:不知道。
雅妮娜:很快吗?
列车渐渐加快了速度,雅妮娜还在跑着。
雅妮娜:等到战争结束?
克莱恩:也许……但我说不上来。
雅妮娜:那么我怎么办,罗培尔?
克莱恩:我真的不知道。(雅妮娜觉得颓丧,一阵空虚袭上身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现在是克莱恩在喊她了,坐在一边的姑娘,直认真地注视着克莱恩)雅妮娜!……雅妮娜!
雅妮娜加紧脚步,她又充满了希望似地奔跑起来。
雅妮娜:哎,罗培尔。
克莱恩:那狗……(雅妮娜虽然还在奔跑,但还是免不了失望地撅起嘴来)
雅妮娜:噢……噢,罗培尔。
她停下脚步,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朝克莱恩挥手示意,在车窗前的画面上消失,克莱恩也在画面外坐下,画面上只留下对面座位的姑娘,正面坐着不时朝他看去。火车的速度逐渐加快。切。
列车内,中近景。车厢内一个座位上方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地中海的一个小港。从车窗玻璃里映出正面坐在椅上的两个人:那个姑娘和修女。姑娘正在看书。另一镜框里的一幅照片:一群脱了缰的野马奔驰在卡玛盖沼泽地上。克莱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还是穿着大衣,戴着礼帽。一个上了年纪的旅客坐到修女对面。镜头又回到克莱恩的中近景,看着他对面的姑娘(在画外,朝她投过好奇的一瞥,努力控制住激动的感情。)
克莱恩:你好,法朗索瓦兹……(正在低头看书的姑娘抬起头来,随即又低首看书)你好,嘉蒂……(她没动弹,但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紧张。克莱恩,正面,停了一会儿,朝我们俯下身来)你好……伊莎贝尔……
她抬起头,合上书,很自信地,稳重地打开她的手提包,取出她的身份证,带着讥讽、蔑视和冷漠的笑容,递给画外的克莱恩。
娜塔丽:您瞧瞧。
镜头回到克莱恩,接过身份证,笑着核对着,然后抬起头。
克莱恩:您好,娜塔丽。
克莱恩把证件还给她,她接过证件,放回包内。
娜塔丽:您好,您看到了吧,是您搞错人了。
克莱恩:是我?……不,是您不相信我而欺骗了您自己。(镜头从克莱恩闪向她,又回到克莱恩)您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老朋友(镜头回到她,凝滞不动,之后又回到克莱恩,补充了一句)罗培尔·克莱恩!
娜塔丽(吃惊地):克莱恩?……您认识罗培尔?
克莱恩(画外音):罗培尔·克莱恩,家住阿贝赛街三十二号三楼。
娜塔丽:可怜的罗培尔!如今只剩下她和那位不堪忍受的多情的女门房了,正如他所说的,他的袋鼠!(娜塔丽又突然闭口不语,她变得严厉、咄咄逼人。闪过克莱恩的镜头,他微微一笑。镜头又回到娜塔丽,画外一声尖利的汽笛长鸣。她坚定地)您不是罗培尔的朋友,你们只不过是在火车站上见过一面而已,他刚刚在火车站里,你们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镜头回到克莱恩,他象当头挨了一棍。
克莱恩(画外音):您说得对,小姐,我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是我的朋友(镜头打到娜塔丽,她朝克莱恩弯过身,猛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镜头摇至克莱恩)请原谅我!
克莱恩站起,从行李架上拿起手提包,走出包厢,关上门。切。
列车走廊。半身景,克莱恩背对我们朝远处走去。走到一个车警跟前,和他打个招呼,向他打听什么。因火车轰隆的声音太大,听不清对话,车警在他的图表上找寻着。和克莱恩说了许久。切。
皮埃尔的家·内景·夜
一片漆黑中响起了一阵门铃声。出现皮埃尔的身影。门铃又响。皮埃尔穿着睡袍,穿过起居室,走向门口,开亮了大厅的灯,朝门口走去(背影)。铃声还在响。
皮埃尔:什么事啊?
克莱恩(画外):开门……(大门上了门)是我,罗培尔……
皮埃尔(开门,看到了克莱恩,目瞪口呆):罗培尔?
皮埃尔又关上门,拨掉门栓。
克莱恩(画外):喂,快点!
皮埃尔打开大门,克莱恩推门而入,快速走入,放下皮包,转过身子面对皮埃尔。
皮埃尔: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的半身景。
克莱恩(神经紧张地):没什么,我想打个电话。(没等回答,就走进另一个门。摇成中景,这时妮科尔出现在后景上,穿着几乎透明的睡衣,看上去她很惊讶。但意外之余,又觉欣喜,她笑着。克莱恩走进皮埃尔的事务所)你好,妮科尔!(走出画面;皮埃尔出现在画面上,见到他夫人,象被激怒了似的,打量着她,要她回卧室去)
皮埃尔:你,去睡去!(然后走进事务所。)
事务所里,一片漆黑,镜头摇至办公桌,克莱恩打开灯,他站在皮埃尔的位置上,拿过电话机,皮埃尔出现,站在他对面。二人隔着办公桌。
皮埃尔:那你的船呢,罗培尔?
克莱恩(拨着电话号码):这也许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他等着铃声响起,然后挂上,重又拨了一次。
皮埃尔:总之,我不明白,你要给谁打电话?
又是铃声,挂断后,第三次拨同一号码。
克莱恩:给克莱恩先生。
皮埃尔:还是他,他没死吗?
克莱恩:没有。
皮埃尔:你哪儿搞到他的电话号码的?
克莱恩:还在老地方,他呆在家里没走。(听着铃声)他在窗前挂了个“房屋出租”的牌子……把我的名片交给女门房……每个晚上都回去。
半身景,克莱恩神情专注地握着听筒。对方接通了电话。
另一克莱恩(画外):喂?
克莱恩:喂,是罗培尔·克莱恩吗?
另一克莱恩(画外):您是哪一位?
克莱恩:罗培尔·克莱恩。
一片沉静,气氛十分紧张。
另一个克莱恩(画外):啊!……我也在找您……我想和您谈谈。
克莱恩:很好,什么时候?
另一克莱恩(画外):随便什么时候。
克莱恩:马上。
另一克莱恩(画外):很好。在哪儿?
克莱恩:在您家里,半小时之后。
另一克莱恩(画外):您有我的地址?
克莱恩:对,我有您的地址。
另一克莱恩(画外):很好,半小时后我下来给您开门。
克莱恩挂上电话,觉得满意。二人的中景,克莱恩对神色慌张的皮埃尔微微一笑。
皮埃尔:你不是真地想去吧?
克莱恩:我正是为了这才回来的。
克莱恩戴上手套。
皮埃尔:好吧。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是可笑的举动。派警察去吧!
克莱恩:这是个人私事。(皮埃尔正欲取过电话,克莱恩伸手坚决地挡住了他)不必了!
半身景,皮埃尔瞪着画外的克莱恩,他象是神魂颠倒了似的。
皮埃尔(叽哩咕噜地):就这么着?……以这种方式吗?
镜头回到克莱恩。
克莱恩(十分坚定地):我已告诉你了,这纯属个人私事。
巴黎大街·外景·夜
克莱恩步履矫健地走在路上(半身景)。突然又站住不动了。他好象听到了声音(说话声)……于是加快脚步朝前赶去,接着又贴在墙上,朝后景处的一幢房子张望。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幢楼前。他立刻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不久又拐进另一条街。
阿贝赛街·外景·夜
阿贝赛街三十二号大楼前,停着一辆黑色“雪铁龙”汽车。不远处是警察局的篷顶卡车,小汽车的马达在轰鸣,带着灯罩的车灯也亮着(中景),便衣警察们用暴力将一个男人押向小汽车,把他推入车内。门刚带上车就立即开走了。不远处的篷顶卡车也朝相反方向驰去。只听见女门房的喊声。镜头拍到克莱恩,他躲在楼对面的墙后,推成克莱恩的半身景。他回过头,镜头转向黑暗的街上。汽车早已消失,街上阒无一人,可以听见压低的咳嗽声。
中景,克莱恩走近大门。只见女门房背对我们伏在门上呜咽。克莱恩停在她身边,想跟她说什么,但犹豫不决,于是又继续走他的路,女门房没觉察到克莱恩,他悄然无声地朝我们走来。拉镜头,看到皮埃尔正从离克莱恩几米远的一条街赶来,大衣披在睡衣外。黑暗中,二人面对面走到跟前才认出对方。
皮埃尔:罗培尔……罗培尔,必须这样,他是个罪犯……此外,我为你感到不安。
静了片刻,克莱恩看出皮埃尔的用意,猛地一下扑向皮埃尔,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狠命地往墙上撞,皮埃尔的喉咙被掐住,痛得直叫。切。
克莱恩家·内景·夜
音乐声起。黑暗中门被打开,克莱恩的身影出现在套间里,走向后景。
办公室里,中景,整个屋子乱七八糟的。克莱恩扔下他的皮包,在屋里毫无目标地慢慢走着。随手关上一扇橱门,机械地从地上捡起雅妮娜的一条围巾,拿到鼻子前,闻着她的芳香。接着又在屋里走动起来,停在桌前。他奇迹般地发现那幅荷兰贵族肖像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他把架子和画一起放在办公桌上,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久久盯着那幅油画。
庭园里,外面已晨曦微露,从窗子俯拍出去见到的小巷里,两个便衣警察抬着头朝上看着。
室内,黎明时分,办公室的宽中景,后景,克莱恩背对我们在窗前看着庭园,随后看着镜头。现在,他没穿上衣,也没系领带,只穿着背心,走过来随手掐灭烟灰缸里的烟蒂。来到放着他的上衣和领带的椅子前。迅速地先戴上帽子,又立即套上外衣,这时前门铃声已响。跟拍,克莱恩径直来到桌前取下油画,走出屋子。从开着的门里看到克莱恩正在从楼梯口的挂衣钩上摘下雨衣,门铃再次响起,克莱恩最后一次环视整个屋子,朝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中近景。大门半开着,只见一个站在门外的男人的双肩。镜头回到半开的门前,(摄影机在里面)克莱恩出现在门口,镜头又回到厨房门口两个站着的便衣警察,后面还有一个穿制服的。其中一位脱去手套,冷冰冰地、礼貌地对着画外的克莱恩。
警察:您就是克莱恩先生吧?
镜头从庭园方向拍到两个便衣的背影,穿制服的在前景,后景,克莱恩与他们对视。
克莱恩(故作悠闲从容地):罗培尔·德·吉尼。
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对方。中近景,穿制服的警察不解地看着证件,克莱恩盯着画外的警察。
小广场·外景·黎明
天渐渐放亮,宽全景微微俯摄出二辆有平台车厢的公共汽车。每辆车上都有三十来个人,男的,女的,还有些孩子。一辆黑色“西托埃恩”小汽车停在公共汽车的平台车厢前,人们在平台上等着。从汽车上跳下克莱恩。两个便衣警察把他领到公共汽车前,使劲地把他推上车去。整场戏都在无声中进行。也许所有的人都不愿去惊动还在睡梦中的城市。公共汽车开动。
半身景(微俯)。平台上挤满了人,克莱恩走进车厢,一直来到一位站着的年青妇女身边。一批最早营业的商店象往常一样开市了。行人匆匆而过,骑自行车的人对这辆挤得满满的公共汽车也不加丝毫注意。克莱恩身边的女人似乎十分焦虑不安。
女人:您估计他们会把我们运到哪儿去?
克莱恩:我也不知道。
车上的另一个人(画外):没什么不安的地方。
女人(面对克莱恩):到底去哪儿?……真得问清楚!
克莱恩:我什么也不知道。
女人(停了会儿):因为传闻说他们要把我们赶到德国佬那边去……把我们运到德国去。这不可能吧?!法国警察从来不干这种事……您看呢?
克莱恩很烦躁,几乎要发作起来,他竭力控制着,但嗓音越发高起来。
克莱恩:您听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那个女人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后,用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道——
女人:请您原谅。
克莱恩恢复了平静,不再说什么。公共汽车还在不停地往前开着。在一面墙上,有一条标语:“用社会主义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为欧罗巴的自由而奋斗!”
宽中景,十字路口,刚开市营业的商店。前景,一个蔬菜摊子前几个家庭妇女在排队,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穿过画面,一辆与前一辆相同的也是那么拥挤的车子从我们面前开过,车上还有两个警察。镜头闪过,人行道上家庭妇女在商店前排队,玻璃橱窗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招牌上写着“奶油一鸡蛋一奶酪”。门前一个告示,写着购买肉类需凭票证等。
城市的另一个镜头。行人朝两辆相向而行的公共汽车看去,中景,第一辆,即克莱恩所在的那一辆停了下来。侧面摇镜头,铺子前的家庭妇女,后景,挤满了人的车,全都一声不哼。
公共汽车内,半身景,克莱恩站在那个女乘客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了几个字和一个号码。离他不远处有一个行人看着他。车还停着,中景微俯,人行道上的工人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镜头从人行道拍到克莱恩,他在玻璃窗后俯身把纸条扔在街上,镜头回到工人,他的手里有个小箱子,朝前走上一步看着地上。另一镜头,工人(背影)抬头朝车上的克莱恩看看,公共汽车的马达发动声,工人左右观望了一下。镜头闪过玻璃窗后的克莱恩。车子开动。镜头又回到工人,中景,低下身去捡起了那张纸条。
体育场·内/外景·白天
全景,铁丝网和一棵树。后景,高高的了望台。铁丝网的一边,是临时的入口处,已有戴着帽子的武装警察在把守警戒。挤得满满的公共汽车驶进画面。接着又是一辆。镜头拍出一群人被武装警察围在铁丝网里的情景。镜头摇向被围困的人群。好几名警察在监视着,公共汽车周围还有不少摩托车开来开去。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神态、打扮,有的上衣翻领口缝着黄布的犹太人标记,有的穿着破旧衣衫,有的披着皮大髦。镜头摇至拦截的铁丝网前,只见许多公共汽车驰进,速度渐慢,停下。车上的人们焦虑不安地意识到应该下车了,警察们不由分说地把人“卸”下车。镜头摇向后景另一辆车,一个便衣髻察正在把人赶下车子,许多家庭便被拆散(孩子被迫与母亲分开,夫妇不准在一起),孩子们被赶到另一边,叫喊声、哭泣声和拥挤声很快被暴力镇压下去,有的人还拖着老人。克莱恩拎着皮包从平台跳下,背对我们涌进一队正在等候的人群中,黄色标记越来越多。
全景微俯,人群和已空的公共汽车,人越来越多,可以清楚地看到克莱恩在人群中穿行。镜头摇向体育场中心。体育场已沦为囚禁人的围栅,成了集中营……在这一大片人群的嘈杂声中,还夹杂着广播喇叭里传来的毫无表情、沙哑的声音。
广播:玛姆德·昂夏利!拉夏尔·梅金斯基!雷贝卡·高亨!皮埃尔·巴登斯坦!扬·道尔多!爱斯特·罗森堡!雅克·华伦斯坦!法朗克·格里克斯曼!霍塞·玛西埃!毛伊斯·高尔德曼!(在宣读这些人名的同时,闪过一组人群的俯视镜头。中景,克莱恩被人流截住,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徒劳地在人流中往前挤)爱丽安娜·高尔德曼!罗培尔·克莱恩!卡尔·斯发克斯!路德·鲍格!贝尔特·威森费尔德!……
克莱恩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名单还在继续宣读。只见他拼命想转过身子,试着要从人流中辟出一条路来。然而,他不能不看到,随着每一声叫唤,被点到名字的不论是男是女都拼命挤向自己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的指定处,把各人引向一条难以容身的、昏暗的走道里。克莱恩突然听到一声叫唤,不由得一震。
皮埃尔(画外):罗培尔!……罗培尔!……(克莱恩竭尽全力挤向叫声发出的地方。全景稍仰,司令台上,皮埃尔正挥动着证明书,几乎在嘶声大叫)你回答我!……证书到手了!……
俯视,克莱恩被人流推拥着,徒劳地在挣脱着。走过司令台都无法停住。
克莱恩:我就回来!
皮埃尔(仰摄):你要做什么呀?
克莱恩(身不由己地被簇拥着):我就回来!我就回来!……
皮埃尔(从克莱恩眼中看出去的宽全景):那你快停下!你要干什么?(俯视,克莱恩被湮没在人流中,画外)罗培尔!
克莱恩(高举起一只手臂):我就回来!
皮埃尔(画外):罗培尔!
克莱恩渐渐被涌到一扇大门前,人群涌入。
镜头回到皮埃尔,他不知所措。人们可以认出他身边是那位搜查克莱恩家的分局长。镜头回到被大门吸进去的人群。
昏暗的走道里,犹太人迎面涌来。各种嘈杂声、叫喊声混成一片。只见克莱恩在前面。全景,犹太人登上一辆停在那儿的货车,那一节货车挂在其他车厢后面,整个列车全都是闷罐子货车。每一节都挤满了犹太人。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察以及德国士兵看守着人群涌进车厢。
半身景,克莱恩被别人推上了车,紧接在他后面,一个戴着军帽的德国士兵拉上了滑门,挂上了铁锁。在克莱恩身后的犹太人中间站着那位出售荷兰贵族肖像的男人,他看着克莱恩,但没看清是谁,火车震动发出一片响声。一节节挤满人的车浦从我们面前开过,分不清谁的脸,只见无数不知姓名的人的头部匆匆闪过。这时从画外传来影片开始时的一段对话。
卖主(画外):六百金路易。
克莱恩(画外):三百。
卖主(画外):您在开我的玩笑。
克莱恩(画外):没有。
卖主(画外):请注意,照这样的价钱,我还不如自己留着更好。
克莱恩(画外):那好,请便。
卖主(画外):和那些不得不出卖的人做生意是很容易的,是吗?
克莱恩(画外):我不是非要买它不可。
卖主(画外):您至少得给个合理的价钱。
克莱恩(画外):三百路易。
车厢隆隆驶过……
(全剧终)
注释:
注1:当时一个金路易相当于二十法郎。——译者
注2:即片头字幕映现时见到的那幅壁毯。——原注
注3:德语歌词:“你再不要给我送玫瑰花。”
注4:纳粹时期拍摄的一部反犹太人的影片。——译者
注5:一米那合一百德国马克。——译者
(译自法国《电影·前台》1976年,第17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