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与鸽》是一部二维制作的动画,其风格非常绮丽,主要用灰度比较高的土土的蓝黄色调,辅以合称的红,都市一隅的场景略带灰蒙得地道铺开,些许光影色彩便勾勒了了片子荒诞而又真实发生在都市巴黎的背景。与《疯狂约会美丽都》不同,《老妇与鸽》的镜头非常集中,主要围绕于主人公,没有恢弘的大镜头,一如它的出身,巴黎的情情调调不必统观。它关注个体,个体即群体。《疯狂约会美丽都》是一部比较大制作的合作电影,延续了导演Sylvain Chomet很强烈的画面语言,但是这部二维和三维融合的动画有了许多改变。不同于巴黎,美丽都是纽约城的幻象,虽然色调依旧如欧洲那般雾朦一般,但整体感觉偏向暖红黄,一座某种意义上运转得生机勃勃的活力之城。对大城市的描画基本都使用了三维的构建,导演调侃说这部分外包给了加拿大的公司,但这种恢弘的构建丝毫不显得突兀,汽车、自行车、船、海,这些三维动画师制作的道具和布景使得美丽都更加丰满立体。在Souza初至美丽都的时候,几个大镜头瞬时就让人感受到了压迫,在大海中沧海一粟的脚踏船和大得令人咋舌的远航游轮共同经历暴风骤雨,港湾中鳞次栉比的巨轮,美丽都带有各种雕塑化的建筑群景俯视,还有那俯览下密密麻麻的汽车。美丽都的恢弘气派,美丽都的纸醉金迷,立时筑起。

《老妇与鸽》和《疯狂约会美丽都》中导演运用了许多蒙太奇的手法,某种程度上推动了动画的绮丽性。《老妇与鸽》中,当镜头推进到刚刚完成的巨型鸟头的视窗,略一上扬就是老妇公寓猫眼里的巨型畸变鸟眼;《疯狂约会美丽都》里跨越重洋的最后,镜头先聚焦在巨轮烟囱的两道白烟上,天色略变,当镜头再次下拉,冒烟的已经是美丽都高耸的楼宇了,完成了空间的过渡切换。另外三姐妹家餐桌上的那锅焦酥软烂糊作一团的蝌蚪,一晃成了清冷的月,再度回到人气温暖的室内时,时间已然推动到晚餐的结束了。影片开头处也有一个关于影像和声音的蒙太奇的转接,Souza和孙子Champion看到电视中演奏Bach,画外钢琴声想起,下一个场景就是Souza要弹钢琴给Champion听。无论是影像对影像,影像对声音的蒙太奇,转接的空间或是时间,都透着一丝精怪的意趣,绮丽性由此而出。

导演Sylvain Chomet的第一份工作是给Michael Dudok de Wit做间隔,我猜想Sylvain Chomet 多多少少受了Michael Dudok de Wit的影响,这位创作了《和尚与飞鱼》和《父与女》的导演将动画天衣无缝地绣在音乐里,酣畅中只留惊叹。《老妇与鸽》中的主人公徘徊在街头,垂涎别人手中食物后转身的步调;渐进欢快中,主人公旋转的舞步,口中的食物,落去的日历,增肥的身躯,音乐衬着气氛,带动着情绪,推进周而复始的情节。《疯狂约会美丽都》中音乐更为复杂,似乎导演用了Bach平均律,Mozart的C小调,更多的是Benoît Charest根据动画影像制作的音乐,他的创作都收录在影片的原声大碟内。三姐妹的合音还有各种日常物的神奇采音,吸尘器、报纸和冰箱,音乐本身已十分勾魂,配合画面推动情节和情绪实在直落人心。这两部影片中言语都很稀少,故事起落波折的展开,主要便靠这音乐。

夸张的形象是这两部动画共有的特性,肥瘦总是其贯穿始终的尖锐对比。《老妇与鸽》中的主人公老警察以瘦到肋骨嶙峋的形象出场,周围是胖到要打滚的美国人,和实心肉球一样飞不起来的鸽子。鸽子们拥有的豪华大餐,而他只有可怜的吃了无数顿的鱼骨头。可叹的是后来老警察自己也成了一个行动困难的胖子,差点变为盘中肥美的嫩肉。《疯狂约会美丽都》里这样的夸张更为丰富,对观众来说Champion刹那间变消瘦的身躯,高挑但骨瘦如柴如一副支架,只有腿像田鸡一般,肌肉壮实到不成比例。他的狗因为吃了太多剩余食物,壮得可抵圆球。美丽都里的的人们无不是个个膀粗腰圆,挪步困难。尤其是开头电视中播出的女人们,丰乳肥臀宛若巨型的肉圆,他们的男伴就像宠物一样,附属攀爬在这些肥女人身上。当然美丽都里对于庞大城市极权的描写还有更多的夸张。首先就是巨轮,影片中极少描绘出巨轮的整体,半个侧影便塞满了整个画面。巨轮纤细的腰身,挺拔的身姿,附加上画面中一小点的Souza,都市极权的气势压迫人的神经。此前提到美丽都烟囱的一处蒙太奇之后也有对直破云天的大都会建筑的表现,镜头向下拉了足足18秒才得以一览建筑的全貌,接着是一片没有边际交错绵密的大都会建筑物。我深认为,这种极端的夸张是Sylvain Chomet画面语言中最特色之处,极端中带着深刻排解和嘲讽。

这两部影片都通过“食”营造一种非常恶心的观感,看时不免胃中翻江倒海。《老妇与鸽》里主人公梦见吃了老妇人带来的乳猪,后来却被赶来的巨鸽用尖嘴开膛破肚饱餐一顿;被扒光毛的鸽子啄食地上的蟑螂,最后不幸落入蟑螂的口腹,肥美的鸽肉露出森森的白骨。《疯狂约会美丽都》里Champion们被输着血踩自行车。还有三姐妹享受熬得香浓粘稠的青蛙高汤和爆蝌蚪,导演有意对其进行了细致地描写,青蛙趿拉的半条腿、圆睁的眼睛,还有吸溜时的声响。Souza虽然放生了一只还能活动的青蛙,但不巧它跳到铁轨上时正好遇到高速驶来的火车,一束光,一声鸣笛,镜头留空。这些场景一次又一次挑起我恶心的神经,不在于它血腥暴力,而是其对荒诞命运苍白性无能为力的哀叹。

《疯狂约会美丽都》里将夸张而符号化的人物塑造得非常扁平,符号代表的是脸谱化的社会群像:极权阶级就是被黑色麻将牌保护簇拥的敛财敛势的权威人物;攀附权贵的人极尽其嘴脸谄媚讨好主子,美酒佳肴下跪磕头;臃肿的人群是极权控制下被宣传和食物塞满大脑的普通人,开头的电影里演权贵阶级都是个个富贵体态,但赌场里的权贵哪一个是要占两个座号的?三姐妹和Souza本来是两个故事,融合之后成了一个兴叹的符号。她们曾经红极一时,但时代已经从他们身边超过,奖杯只是陈列,他们过得朴素,抗拒被过分物化的时代整形,大概也因为是这个,他们不吃将人变得脑满肠肥的垃圾,只吃熬成浓汤的青蛙煲和爆米花似的的爆蝌蚪。导演用三姐妹的形象向法国喜剧片大师雅克·塔蒂致敬,三姐妹看着雅克·塔蒂的喜剧电影,满足地生活在一起,所以他们的音乐能从日常的吸尘器、冰箱和报纸中优雅地化身而来。Souza是相对来说最饱满的人物了,她把一切的爱都倾注在孙子Champion身上,她的一切动力也来源于此。她没什么特别,只是聪明一些,会想尽一切办法,运用一切普通的事物作为工具,拿打蛋器、吸尘器去按摩孙子,拿铁塔模型去调校轮子,拿闹钟、称重器去控制孙子的体重,拿自行车的机械动力运转留声机,拿Bruno当轮子、坐骑、导盲犬和脚踏船的动力系统。每每看到她一推眼镜,刚毅的眼神直穿透观众的眼底。他们在小脚踏船上遭受海上风暴的洗礼,前方是钢铁巨怪坚不可摧的身躯,和一个个经受不住海浪呕吐的背影,他们在巨轮的缝隙中如蚂蚁一般穿梭,上岸时那压迫性高大厚重的墙梯,像蛋糕上洒满的巧克力豆般的动不了的汽车,还有长得惊人陡得腿软的长坡,一定让观众震撼不已,但这些不过是对Souza决心的衬托。她的刚毅化在冷酷的哨声和食物摄取中,尽管如此Souza还是普通的老奶奶,织毛衣、弹不来钢琴、唱不好歌,只是为了让孙子开心,不落到坏人的手里。显然Champion更是平凡,虽然他叫Champion,但这不是他成为伟大自行车手的传奇故事,而是他环法体力不支、失去动力的落难记。导演似乎是有意将他镜头底下的人物从某种程度上留白,作为一个推动故事的关键人物,他的想法、神情统统被避开,尤其在奶奶的活络和精怪映衬下,他就像一个呆滞而空荡的人物,除了在孩童的时候表现出对自行车的喜爱,再也没有他的感情流露,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奶奶魔鬼式的不论风吹雨打的高强度训练,喜欢这种严苛的重量规定,喜欢参加环法,甚至是喜欢自行车。他像机器人一样遵守,爬坡、瘫软、进食、喂狗、继续训练,他也没有搭理奶奶精心调校的自行车像残骸一样瘫在路边,少许犹豫了一下便钻进车厢,这大概是他想摆脱Souza的选择。美丽都刚刚上岸的时候,他坐在厢车里看到奶奶,似乎轻快地朝她挥了挥手。之后黑老大让他骑车,他也便骑了,没有反抗。只有最后一幕,年老的Champion继续着普通的生活,对着已经不在了的奶奶,说了那句孩童时没有讲的话。父母的离去造成他阴郁的性格,想要摆脱奶奶却在自己也老去的时候才发现那种最脱不去的依赖。

《疯狂约会美丽都》到底是一个关于什么的故事?历险记?欲望?也许因为制作的合作方各种融合的要求,这成了一个松散的故事,只为了呈现这荒诞的世态。导演想表达的很多,每个人物都好像有一个自己的世界,Souza的,Champion的,Bruno的,美丽都的,三姐妹的,甚至那个租船的大叔,到最后还在等他的脚踏船回来。这些世界的交错构成了最终的荒诞性。其中的确有对美丽都的打击和讽刺,大逃亡的时刻,三姐妹把还在那里迷茫打转的Bruno救了回来,可悲的是,极权的冷酷性根本不会理会前面倒下的同僚,他们互相之间只是垫脚石罢了。不过这个段落的故事和画面略微仓促,不免失去少许风格。Bruno是一只正常的狗吗?它像任何一只正常的宠物狗一样,忠心老实。但它小时候被小火车压过尾巴,于是此后看到火车经过不免疯狂咆哮,发泄一通。甚至有很多以Bruno为视角有关轨道和火车的幻想,它的荒诞性在于身份的迷失感和错乱感,它吃的比Champion多,它变成火车里的乘客对着关在屋子里茫然望着他的人们,Champion载着它像永动机一样永远行驶在没有尽头的轨道上。它,Bruno,一条狗的茫然,就像观众对于自身的茫然一样。

当然不管是《疯狂约会美丽都》还是《老妇与鸽》,最突出的就是对美利坚指名道姓的“影射”,《老妇与鸽》里一首一尾,美国人的摄像头里,是塞不下的球形躯体。他们穿着国旗,分不清巴黎还是阿姆斯特丹,他们永远拿着垃圾食物,吐槽法国人的美食都是匪夷所思的东西,他们吓唬小孩子,会引起国际问题,会被法国人吃掉。冷峻旁观的镜头视角总是伴随着对快餐文化和膨胀欲望下无知和臃肿的嘲讽。《疯狂约会美丽都》里,把法国人送给美国的自由女神变成拿着汉堡冰激凌的胖子,HollyFood取代HollyWood称为著名的景点。一切符合观众的口味,嘲讽愚蠢的美国人,这是法国人的趣味。但是这都是符号化的标签,导演本人对北美应该没有如此不屑,他要批判的是符号化之下的快餐文化和膨胀欲望,以及他们带来的愚昧。影片也没有贯彻法国人的骄傲,他的主人公们没有财力,严重到无法果腹。尤其《老妇与鸽》里的老警察,作为社会的公职人员,却生活得如此凄惨,鸽子们、狗儿猫儿们个个能满足欲望,但是一个人,却过得十分凋敝。这是谁的问题?《疯狂约会美丽都》里Bruno虽然也是一条胖狗,它有对食物本能的欲望,但它仍然是一条好狗,它的欲望是美丽都历险的极大帮助。撕下标签直击痛处,避免了这些影片沦为片面民族情绪的疆场。

老警察是被欲望驱动的普通人,他骨瘦嶙峋,晚饭只有比手指还小的鱼剩下的一小截,看到自己无法享受的精致的食物,他自然充满欲念,况且这个好心的妇人总是毫无保留地满足鸽子们,出于本能欲望的召唤,老警察决定要蹭食。对于老警察和观众可以共同感受到的老妇人,和蔼且爱禽鸟,因此老警察仗势非常蛮横,对于老妇人的态度凶恶,而老妇人还是费尽心机讨好他,满足他,顺便研究一下他。得到满足的欲望激生着快乐的因子,伴随着舞步和音乐,玻璃窗外的鸽子们好像也羡慕起老警察来。但是影片的荒诞性在于,他和我们一样看不到所经历世界的全貌,只有更推进一步,原来老妇人所谓爱鸽,不过是因为爱她的猫,因而怜爱猫的食物,要把食物准备得最精美给她的猫咪享用。可惜旁人能看到的不过是她和鸽子的那层关系,就像我们和老警察都以为那个长相丑陋的扫地胖女人只是女仆而已,哪里知道她就是那只咽口水的肥猫。两部影片中常把同一个人物塑造得差异很大,但却保留一些元素,比如猫咪的的龅牙,还有Champion的无神的大眼,这些元素是人物变化中不变的标记。其实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这层关系中,老警察无力地去证明他是人,不是鸽子,已经没有用处,垂涎于他的肥猫难道不知道他是人么?况且他已经和鸽子的欲望融为一体——吃。老警察一开始偷吃美国小孩随手丢弃在地上的爆米花时,还不免遮遮掩掩,心虚地逃离现场。最后,他已经不再寻找避人眼线的时机去吃美国人扔在地上的食物,他在摄像机的镜头里,肆无忌惮地挥舞着“翅膀”,和鸽子争相啄食地上的残屑。

欲望蒙蔽了可怜的老警察,他的蛮横对应他最后无力的辩解和躲藏实在是尖锐的嘲讽。影片里对结局的铺叙将导演所要表达的荒诞性推向高潮。第一次去公园时,进门的雕像上,还有老妇阳台上掉落下来的鸽子,都因为太胖而无法通过拍动翅膀支撑重力,丧失了飞行能力,直接滚落在地上,这就像预言一样警示着老警察的命运:无奈地掉出窗口,他试图像真的鸽子一样挥舞翅膀,但还是重重地摔落。他想证明他是人,他不能,他想像鸽子一样,他不能。不会飞的鸽子,装成鸽子的人,欲望甚至剥夺了他们的本能。被拔光毛的鸽子,追逐捕食地上的小蟑螂,最后还是被小蟑螂分食了。老警察早就梦到公园里,他被老妇人召唤去吃剩下的烤乳猪,老妇人怜爱他,后来蜂拥而来的巨型鸽子把他当做美食开膛破肚,老妇人也怜爱他们,指不定老妇人也怜爱过那头乳猪。当老警察一脸惊讶得摔落在地上,立刻就有鸽子飞飞走走扑倒他身上来啄食,而他只能带着惊讶,落寞,一只光脚和半个被压扁的鸟头套,回到原来的生活。

法国人不吃鸽子,即使美国人吐槽他们吃各种奇怪的东西。老警察拔光了鸽子的毛但也没有吃他,但是“善良爱鸽”的老妇人却给她的爱猫享受各种珍奇的鸽子。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人,鸽子,猫,没有谁是生物链的顶端,开口的食物链就像一场博弈,荒诞和绮丽的博弈。

老妇与鸽子La vieille dame et les pigeons(1998)

又名:The Old Lady and the Pigeons / 喂鸽老妇人的阴谋

上映日期:1998-05-27片长:21分钟

主演:James Pidgeon Michoue Sylvain Andrea Usher-Jones 

导演:希尔万·肖默 / 编剧:西维亚·乔迈 Sylvain Chomet/David Freed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