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去的男人》是北欧电影界代表人物：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指导的“当代芬兰三部曲”中的第二部。阿基作为欧洲各大电影节上的夺奖专业户，凭借该片一举拿下第55届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大奖，并将他的御用女演员卡蒂·奥廷辛送上戛纳影后的宝座。

这部影片延续了阿基·考里斯马基关注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物的的主题立场，讲述了一个关于流浪汉的温馨故事：

主人公M在片头从芬兰北部来到南部，却在公园里因头部遇袭丧失记忆。被医院误诊宣布死亡后，他自己恢复意识，离开病床在城外游荡，晕死在河边被人救助。之后他在贫民和流浪汉中寄居，遇到一连串温暖的大小事，最终因偶然卷进一宗银行抢劫案，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但最终他没有选择回到过去，而是和过去告别，回到南方成为那个社区中真正的一员。

这部片子延续了阿基·考里斯马基一贯的风格：缓慢的镜头、丰富且浓郁的冷色调、简约的构图、舞台剧式的精炼对白，画龙点睛的音乐，以及最重要的——最小限度的表演。影片整体呈现出一种简洁又稳定的美感，虽然场景设置在贫民区，但镜头下的环境贫穷但不肮脏，匮乏但不凌乱，每一帧画面都体现出生而为人的尊严。

影片不长，经典的一个半小时时长，但让我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和男主人公一同经历了一段非同寻常的人生。这段人生尽管建立在虚构的剧情上，却对我们当下的生活颇有启发意义。

1）生命之外所有的，不过是旅行中的行李

影片的开头，男主M坐在火车上前往一座他不熟悉的城市。在车上的时候，他还拥有自己的名字、身份、衣物、住所，但下车后飞来横祸，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条生命。

失去一切所谓社会身份和成功标志的物质所有权后，他就一无是处，无法生存了么？并没有。

在他无法言语，行动受限的那段时间，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救助了他，尽管他们自己的吃喝已经不宽裕，但还是为了帮助他康复，买了一些鸡蛋和牛奶，并一直收留他到能自主行动。

M在这个全然陌生的街区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分钱，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能干什么，就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只能靠别人喂奶吃。但他凭着别人善意的帮助活了下来，而且身心逐渐强壮。

有时候，我们会因自己的损失痛哭流涕，痛不欲生，但实际上我们的社会地位、高档豪宅，不过是我们寄居在这个世界上时借用的一个壳子。你以为你拥有它，其实你没有，你只是在人生旅途上短暂地借用过它，当你离开时你并不能带走什么。

当我们行在人生的路上，一切名望、地位、财富不过是我们随身的行李，有时候行李太重反倒会阻碍我们轻松愉快地踏上旅途。我们在旅途中可以抛下所有，但唯独不能抛下自己的生命。

影片里讲到M遇袭后，被人送到医院里抢救，医生望着M面目全非的脸和逐渐虚弱的脉搏说，“赖活不如好死，也许这样更好”，于是直接宣布了他的“死亡时间”。但等医生离开，M僵直地坐起来，摇摇晃晃地重新回到大街上。

尽管他丧失了记忆，但他却凭着本能知道，他要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他就还有“人生”。

2）在世上我们要互相帮助

片中女主在救济男主M时说过一句话：“上帝会恩赐上天堂的人，但在世上我们要相互帮助”。她作为童子军这个慈善机构的一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助穷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活得好一点，吃得营养一些，穿得整洁一点。

但她的日子其实也不丰裕。她住在一座紧邻铁路的宿舍里，房间小到只能容下一张床。她房间里唯一的装饰除了一座圣母像就是一架收音机。她夜里结束工作回到房间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听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最重要的事，她从来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

但M的出现打破了年复一年的固定常规。下班时，M在门口等她，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离别的时候，M假借替她吹掉眼里的沙，轻轻地夺去了她的初吻。M向唯利是图的看守员赊账，请他借给自己骑车，可以载着艾玛出去玩儿，还在毫无厨艺的情况下请艾玛来家里吃饭，一起坐在沙发上听点唱机里的音乐。

表面上，似乎是女主在供给M生活上的物资，但实际上我们却看到，M不断用心中的爱浇灌女主艾玛，最终让她的生命绽放出爱情的花朵。两人相互支持，相互给予，将这不堪忍受的世界变成地上的天堂。

关于女主艾玛，我不得不说一句，她的饰演者卡蒂·奥廷辛之于阿基·考里斯马基，就如同赵涛之于贾樟柯，或者周韵之于姜文。如果阿基的片子需要女主角，那女主角一定是她，但如果片子需要男主角为中心，也一定能给她找一个恰到好处的女配角。

这个演员的长相真心说不上俊俏，甚至让我一下子联想到美国哥特式（American Gothic）那副名画里长脸消瘦、不苟言笑的美国农妇。但在这部片子里，我们透过M的视线却看到，对比周遭一切的事物，艾玛是世上最美的造物。她给M最大的施舍不是菜汤，不是西装，而是她生为女人的美丽。

这让我想起二战中的一件轶事，在战场后方的伤兵营里，有士兵重伤痛不欲生，有护士过来问他需要什么，士兵问，你可以为我涂上口红吗？女人的美可以疗愈人心，胜过止痛的药丸。而M正是因为认识了艾玛，才有动力重新打理自己的相貌，重新拾起对音乐的热爱，重新找回生命的火花。

是的，当我们在世上的时候，我们要相互帮助，相互给予，而我们所能给予的最丰盛的礼物就是我们的爱和美。

3）完全放下，完全交托

M以最激烈的方式被迫放弃了自己的过往，而当他重新找回自己的过往时，心中满是惆怅。他爱他现在的生活，他舍不得心中新生的爱情。当他回到自己的旧生活，发现自己曾经并不快乐。

他曾经是一个赌徒，在各种各样的赌博中输掉了自己所有的唱片。他整天和老婆吵架，与她分别的时候两人刚申请了离婚。老婆的新男友要和M决斗争夺这个女人，但M爽快地将自己的过去统统拱手让人，重新坐着火车回南方拥抱他新的人生。

这看上去如此合情合理，易如反掌，但在我们的生活中却绝非易事。面对痛苦的过往，我们迟迟不愿放下，或者是喜欢被痛苦刺伤的感觉，在顾影自怜中求得满足；或者想用眼泪博取人的同情，让别人看见自己有多惨。

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悲惨，但我们不应就此沉溺不再向前。片子里展现了各种各样的穷人和流浪汉，他们在患难与贫困中，没有愤世嫉俗，没有悲天悯人。即使住在集装箱里，早起也能在蓝天白云下弹奏破旧的手风琴，享受生命的乐趣。即使贫穷却绝不看轻自己，每个周五进城领救济餐，也要穿戴整齐，西装革履。

有一个情节给我带来巨大的感动。M进城找工作，但是因为没有姓名和社保号码被人轰了出来。他走进一家咖啡馆问女服务员，水是免费的吗？得到确定的答案后，他拿走一壶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看了看服务员的脸色，从里面拿出一个泡过的茶包放进杯子里。女服务员走进后厨，叫来一个比自己人高马大的老太太，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进去端出一盘食物说：这是午饭剩下的，你吃了吧。女服务员给他拿来干净的刀叉。

人活在当下，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要求的不过是一餐饭一口茶。当我们看清楚生活的本质，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你以为那座房子是你的，你以为你应当坐在五星级的餐厅里挥金如土，那不过是你以为的以为而已。

片中还讲述了一个故事让人心有戚戚。男主M因一桩抢劫案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份，但他出狱后却和劫匪一起坐下来喝酒。这个劫匪是一名工厂主，在投资了设备后却因银行运营不良，被冻结了资产，他不得已只能解雇了所有的工人。为此他心有惭愧，在抢了银行拿回自己的钱后，他托付M将所欠的工资还给所有人，而自己选择在小屋中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难道不就是我们在社会新闻中经常看到的反转吗？你以为他是坏人，可了解了他背后的缘由，又觉得他情有可原。这一切的自以为义，不过是我们以为的以为。

我们太容易论断别人，评判是非，但真正的公义不在人而在天。因此当我们经历患难痛苦的时候，何尝不应放下重担，全然交托，你紧紧抱着的过去也许只是次好的，公义的上天必要给你最好的人生。

结语

北欧电影我涉猎不多，上一部还是《一个叫欧文的男人决定去死》。两部片子虽然不是一个导演的作品，却给我留下一个统一的印象：冷静的节奏、面无表情的表演，波澜不惊的剧情下暗暗涌动的暖流。它们一开始都在描述生命不足惜，却每每在影片的结尾留下一个微笑一个背影，让人感叹生命诚可贵。

是的，在当代社会相互攀比的风气下，似乎真的应该看到生命的本质，它与过去无关，与姓名、金钱、地位无关，它只与当下每一口呼吸每一段旋律每一丝爱意每一抹美丽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