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个我很喜欢的作家,阿城在他的随笔里比较西方歌剧和中国戏曲,只论一点,口型,洋人吃相太难看!再漂亮的女主角也是一张生猛的血盆大口,唱高音时面部扭曲变型再加双下巴;而中国戏曲中的女角再怎么唱,口型都是那么美。阿城如果看过庞奈尔这个电视电影版《蝴蝶夫人》,其印象也许会略有改观,不是说西方美声唱法的“吃相”改善,而是电视和电影媒介的近距离取景和影片对口型的关系,演员们不用真唱,所以能顾及到面子而已。
不过,恰恰是这一点,也颇令人诟病。不少论者只赞成歌剧实况录像,而反对将歌剧翻拍成电影或电视,其论点之一就是对口型,令歌剧中的核心精华——声乐演唱显得虚假造作。
美国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位歌剧红伶人美歌靓,被好莱坞制作人邀去棚内拍电影,事先给她面镜子比照,说对口型时,千万不要像平时那么用力,脸部肌肉不能动一丝一毫,这样才完美。这位好莱坞制作人的思路倒是和阿城如出一辙。
也有反例,当红女高音弗莱明在电视录像时,很担心自己的下巴上的赘肉,希望能对口型演唱,幸运的是,她的制作人告诉她,你用力演唱时的双下巴,更真实更美!
总之,在双下巴上,也有不同的审美取向。在《蝴蝶夫人》这样特殊的例子上,这点却颇能管窥出导演庞奈尔的意图,他要营造的是一种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之美,无论是弗蕾妮还是多明戈,演唱时,只是微微张嘴,哪怕是巧巧桑终场撕心裂肺的哭号,其口型还是相当克制。这当然是在向东方式的“下巴美学”致敬了。
名导庞奈尔的电视电影制作和舞台制作都看过一些。他在两个领域内的创作有共通点:简洁、非写实、追求象征性,表达上总体偏轻盈灵动,喜好乳白色(似乎有恋母情结的联想)。这些特点在电视电影版的《蝴蝶夫人》里一个不少。
黄英主演的那个电影版走原汁原味的写实路线,导演密特朗是玩真地造了一个二十世纪初的长崎港。庞奈尔不会如此笨拙,其意图绝非在银幕上还原一个地道的日本场景,而更接近于印象派画笔下的日本,有些场景简直照搬惠斯勒画作,一身和服的弗蕾妮像是刚刚走出《瓷器王国的公主》的画框。庞奈尔用了特殊的拍摄技术——柔光镜一用到底,也许是为了在影调上追求印象派那种朦胧感觉。但时间长了,视觉上有点偏腻味,这也正巧合了东方式的“下巴美学”,譬如大陆当年第一女星刘晓庆后期为掩盖老态,也爱用柔光镜。影片布景精致简单,构成画面主体的日本式隔扇移门、屏风、樱花树,都具有戏剧和象征功能:花开花落是年青艺伎的生命之路,屏风上的绘画隐喻了故事结局。涂白了脸的弗蕾妮在柔光镜下,身处一个犹如早期“洋画片”的“异国景观”中,像是个不真实的娃娃。
在影片头尾,庞奈尔让多明戈扮演的平克尔顿一头撞破隔扇移门,恐惧地狂奔而出,无疑是重复了一个警示教训。虽说从音乐上讲,普契尼这位女主角的刚烈冲动几乎追平托斯卡。但极少能看到一个真正刚烈的巧巧桑形象,庞奈尔的独特艺术处理手法在这点上也落入窠臼:西方导演总爱强调东方女子的被动一面(黄英那版是从过于娇弱跳到歇斯底里),这契合他们的想象:强势主动的西方进入弱势被动的东方,以及和异类文化过度亲密带来的毁灭、无法逃脱的负罪感。从这个意义上说,《蝴蝶夫人》是面向西方剧院观众的教科书。
极有意思的是,《蝴蝶夫人》在国内的制作往往染上反帝反殖民色彩,巧巧桑成了女英雄,平克尔顿是个挥舞手枪的帝国主义军官(上海六十年代版《蝴蝶夫人》),可惜离题太远,很难令人信服。看过一个日本的舞台版本,带有日本传统戏剧的仪式感和宿命感,立意颇高。

普契尼 歌剧电影《蝴蝶夫人》

上映日期:1975

主演:Mirella Freni Plácido Domingo Christa Ludwig Robert Kerns Michel Sénéchal 

导演:Jean-Pierre Ponnelle / 编剧:Giuseppe Giacosa/Luigi Illica/David Belasco

普契尼 歌剧电影《蝴蝶夫人》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