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6-17

青春时代:漫谈《青春时代》中的人物关系和叙事结构

全剧有五个主要人物，且故事情节零散琐碎，但每个人物竟都条理分明，丝毫不乱，这一方面得益于演员的精湛表演。另一方面，更得益于精心设计过的人物关系和叙事结构。
整体说来，姜伊娜、尹珍明、郑誉恩组成其中主要的关系集团，宋智苑、柳恩在组成另一个次要的关系集团，同时，这两个关系集团之间又恰到好处地互为联络。
姜伊娜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光彩夺目的形象。这不仅是因为其出众的外貌，还因为她大方直爽的胸襟态度。并且，在这冷艳高贵的外表下，还有令人怜爱的一面。大叔曾经问她说:“即便说谎也要住在那个家，是有什么理由吗？”[1]姜伊娜沉默不语。她所以对那个家有这样强烈的依恋，除了与众人的感情以外，还因为在潜意识里，恐怕她也希望自己能像这些正常的大学生一样，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情感。张扬的个性下埋藏着这样的自卑。而正因为这样暗自的不满，加上后面手镯事件的尘埃落定，卖菜老人引发的恐惧，以及与情人母亲的会面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用以发泄，用以炫耀的物品罢了的可恶现实，她终于迈出了脱胎换骨的勇敢一步。这个人物也在这样的转变中得到升华。
既高贵貌美，又柔软可人，还有前后反转，如此人物内涵，令她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三人集团的绝对核心。而尹前辈跟她之间则形成对比关联。与姜伊娜的自信从容不同，尹前辈是典型的自卑情结，其典型体现就是她对别人关怀和爱意的拒绝。在第四集里，她甚至直接对厨师说出“不要喜欢我”[2]这样的话。贫困的家境，多次休学的经历，让她没有办法融入到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同窗集体中去，所以在食堂里，她总是一个人吃饭，上课时，也不见有同学帮她占座。在工作场所就更是如此。她的生活轨迹又单一而固定，因此也就缺少打破这一处境的变数。长此以往，尹前辈自然而然地要陷入精神封闭的状态中来。这种长期情感交流的匮乏随即导致了她在爱与被爱的能力上的缺失，弗洛姆早就提到过，爱是一种能力，被爱也是一种能力。而这种缺失正是她自卑情结的根源。
同时，尹前辈虽然在经济条件和心理特征上和姜伊娜形成鲜明的反差，但内在里，两人又是互相羡慕，互相憧憬的。姜伊娜那方面，自不必说。尹前辈这里其实也很好想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安于贫困。姜伊娜憧憬尹前辈努力奋进的生活斗志，尹前辈憧憬姜伊娜从容自信的生活方式。所以后来，姜伊娜醉酒回家，是尹前辈给她盖的被子[3]。尹前辈失意回家，也会走进姜伊娜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4]，后面她差点杀掉自己弟弟，也是姜伊娜先抱的她[5]。两人在对比的外表之下，又有这样补充式的内在共鸣。
与此相反，郑誉恩则主要和姜伊娜形成对照关联。就像最后一集郑誉恩自己总结的那样，她是所有女孩子中最平凡的一个，也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小姐人格：公主病，关注外貌，计较体重，易嫉妒，易迁怒，偶尔小心眼，还缺乏文化常识，但内心善良。她也是惟一一个在相貌、经济、性格（柳恩在性格软弱，不具备竞争意识）上均能与姜伊娜一较长短的人，这是二人的相似之处。
而在感情方面，她们更是体现出更明显，也更本质的对照关联，这里还要把尹前辈放进来一起考虑，她们三人相互映衬下的态度和结果非常有意思，但同样先以姜伊娜为中心。姜伊娜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更多的是索取，而郑誉恩是付出，两者形成典型对比，尹前辈则是拒绝。但在结果上，姜伊娜和郑誉恩却一模一样。第二集，刚拍完郑誉恩一个人抱着行李箱看电影的孤单场面，就切到姜伊娜和情人在酒店上床，两人处境看似相反，但此刻内心的空虚却如出一辙，这是二人巨大的相似点所在：虽然她们人好貌美，但都没有遇见真心爱自己的人。而第三集，刚拍完姜伊娜和年轻情人吃完饭离开——情人走之前还对着姜伊娜发出了淫邪一笑——的场景，
马上就切到厨师为尹前辈追公交。后部分，刚拍完牙医情人和姜伊娜吃饭的场景，就又马上切到厨师为尹前辈准备点心，节奏咬合紧密，明显是为了和姜伊娜进行对比。外貌、经济有巨大优势的姜伊娜、郑誉恩最后在感情上都落了个一无所有，而自卑、贫穷、寒酸的尹前辈却收获了真爱。
综上所述，可见三人在形象上体现出了一种对照/对比的结构，导演在处理方面也条理清晰，层次分明，而这样不同又相似的性格又滋生出意料之外，事理之中的情感结果，这三个结果又和三人的性格呈现出一样的对照/对比结构，设计之用心，之有效，可见一斑。同时，更叫人佩服的是，在作为中心的姜伊娜以外，编剧偶尔还会让差别很大的郑誉恩和尹前辈发生联系，像第五集，同时在情场失意的两人在街头相遇(脚下的字估计也别有深意，看哪位懂韩语的可翻译下)[6]，真是一笔不落。
除去这一关系集团外，宋智苑和柳恩在又形成另一关系集团，但这一关系集团并未构成剧情主体，所以其重点不在于两人的互补关联，而在于她们的角色定位和结构上的存在意义。
每部青春剧里，几乎都有一个“宋智苑”，国内较有水平的两部青春剧《最好的我们》和《匆匆那年》里，这样的“宋智苑”就是蒋年年和赵烨。但《青春时代》与它们不同的是，宋智苑在这里面不仅仅充当一个气氛活跃者，她还是一个旁观者、发现者和联系者。
全剧当中，惟一游离于所有直接矛盾以外的人就是宋智苑。其她四人之间或多或少地都发生过较剧烈的矛盾冲突，或者引来了某种剧烈的矛盾冲突，只有宋智苑几乎完全置身事外，第九集，39：10处，当所有人都为自己的事情发愁忧虑时，只有她一个人边漱口，边唱着“oh happy day”。可见，她在这个大集体里首先是一个旁观者。而正因为旁观者的身份，所以她更清晰地发现了所有人的谎言和秘密。第二集，她感应到姜伊娜有撒谎[7]；第四集，她看见尹前辈难得流露的女儿心致[8]；第六集，又是她在床上总结了所有人的怪异之处[9]。第十集，也是她感应到了尹前辈的不寻常。第十一集，柳恩在也是向她倾吐自己的秘密[10]，而不是向其她人。一部作品中，主要人物在三个以上，其实就相当难以驾驭了，如何处理人物间的关系，并把所有人都联系起来就成了问题关键。宋智苑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断敏锐地发现着其她人的内心世界，而分散的众人就在这中间被联系起来，这便是她的角色定位在结构上起到的重要作用。
柳恩在则主要是作为一个缓冲者而存在，其地位相当于《饮食男女》中的家宁。《饮食男女》里，家珍、家倩、朱爸构成典型的正反合式人物系统，每个人背后都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而家宁夹在中间，显得太过单薄浅显，甚至乏善可陈。这种内涵上的削弱处理，实际是为了结构上的调和考虑。正因为前三者的内涵太过丰富，太过复杂，所以才需要一个简单的家宁来做缓冲，因为如果全是些难懂的存在，那太容易造成剧作的营养失衡和观众的审美疲态。柳恩在也是这样一个缓冲者。所以，她的人格相对而言最为单纯，她谈的恋爱也相对而言最为普通，几乎就是大多数未经世事的少女的初恋经历，也因此，她喜欢的当然就是尹钟烈这样平庸的男人啦。
《青春时代》之所以能做到人物众多却杂而不乱，跟这样清晰明了的人物关联系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实，类似的关联系统在很多角色众多的优秀作品里都有体现。《权力的游戏》中，罗柏和雪诺就是典型的对比关联，一个选择了爱情，放弃了责任，最后悲惨地死去。一个选择了责任，放弃了爱情，最后逆流而上，成为了北境之王。艾莉亚和丹尼莉斯则是典型的对照关联，两人都在不断的失去中获得力量，走向了独立与自强（当然，这里只是随便一谈，毕竟《权力的游戏》里的人物之多远非《青春时代》所能比拟，它的人物关联系统其实和《红楼梦》更为相像，已经出现了人物副本结构）。而《请回答1988》在作为主角的五人集团上的塑造失败，于这一点上恐怕就是关键。当然，不是说一定要有这样的关联系统才是成功之作，而是说一部人物众多的剧集想要成功，就一定要有一个清晰有效的人物关联系统，《1988》就没有。首先，宋智苑式人格的角色永远不能做主角，但在《1988》里，德善竟然是主角，所以有人评论说：“这个剧，女主是宝拉比较合理”是很有道理的。
其次，善宇和东龙完全游离于这个五人集团以外，他们跟其他三人的关系只是存在于表面上的一起吃饭，一起玩，根本没有多少内在的逻辑联系，特别是东龙，完全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作为中心的德善三人倒体现出了一点对照/对比结构，但这并不能挽救整体上的崩盘。
因此，评论区中最热门的前几十条评论居然呈现出了有趣的两极分化现象，而更有趣的是，这里面大量评论所关注的重点并不是作为主线的五人集团，而是作为副线的家庭集团。其实细细体会，不难发现，德善家贫穷，子女一个争气，两个不争气，正焕家富有，子女一个争气，一个不争气，这是类似于姜伊娜、郑誉恩那样的对照关联。而崔武成是一个有钱但生活自理能力低下的单亲爸爸，金善英则是一个没钱但生活自理能力强大的单亲妈妈，两人形成互补关联。这两个集团的共同点是都很关注孩子的生活与成长，所以，相对比较忽视孩子发育的东龙家就成了缓冲点。本应体现在主线集团中的清晰有效的人物关联系统反而体现在了这个副线集团里，这大概是引发评论区中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此以外，《青春时代》能做到杂而不乱，还和全剧简洁明了的叙事结构有关。第一集从柳恩在的主观视角出发，对每一个角色进行了一个粗略的形象勾勒，这一集的功能相当于《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进贾府》。第二集则在第一集的基础上，对每一个人物进行具体的展开，妙的是，编剧并非介绍式的平铺直叙，而是以内裤为线索，一一引出，自然又熨帖。前两集打好性格基调之后，三、四、五集分别以姜伊娜、尹前辈、郑誉恩为中心，进行了深度的形象构建，毕竟她们是主要的关系集团。第六集则是明显的过渡段，承上启下，暗示众人的秘密，为下面埋好伏笔。从第七集开始，人物形象，关系结构，事件伏笔都已准备就绪，下面只要按照一个合适的顺序，让矛盾爆发并解决即可:姜伊娜（第7集）——尹前辈（第10集）——郑誉恩（第11集）——柳恩在（第12集）。
在这个过程中，还含有一个情节线索，一个结构标志。情节线索很明显，是那个鞋柜中的鬼，暗喻的是各人的心鬼，即秘密，它贯通全剧，直到十二集。而结构标志则是酒会，它分别分布于第一集（开头），第六集（转折）和第十二集（结尾），作为一个发展的标志。同时，全剧正式开始于第二集郑誉恩对所有人做出的描述和评价，又结束于十二集郑誉恩对所有人再度做出的描述和评价，交相呼应，真可谓是一气呵成，井然有序!
同时，全剧还有不少刻意留白。像第一集那个女生为什么会搬走？全剧始终讳莫如深，引人想象（宋智苑的解释，参看姜和郑的反应，可知明显是撒谎）。再者，第六集，尹钟烈指出宋智苑可能是那个隐藏有重大秘密的人，结尾她在床上的反应也说明尹钟烈的感应是对了，还有第十集的采访，但全剧对此却只字未提（虽然在第二季中得到了具体的展现）。而且，全剧从未提过任何关于姜伊娜家庭的事，这是一个巨大的留白，其她人的家人或多或少地都出现过（郑誉恩的家人主要出现于第二季），只有姜伊娜的家人，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从未出现，这种处理更增加了她的神秘色彩。而这些刻意的留白设计也体现出编剧自觉的艺术追求，这在青春剧里比较少见。
相比起《白线流》来，《青春时代》少了点深度，《白线流》厉害的地方在于，它刻画出了青少年间的迷茫群像，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并由此赋予了作品一定的厚重感，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国产青春剧或《请回答》系列那样简单的校园恋爱上，《青春时代》在最后一集也曾试图朝这个方面进行升华。
但就形式而言，应该说，连《白线流》也没有《青春时代》这样清晰的人物关联系统和简洁的叙事发展结构，这是《青春时代》最突出的地方。
最后再简单地说一说第二季的失败。第二季和第一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水平之间天差地悬。从第一集就能看出端倪，第一季第一集细节何其丰富，内容量何其庞大，但第二季第一集却不过是一出普普通通的闹剧罢了，剧本的凝实程度实在差之千里。再来，姜伊娜的离去让全剧失掉了中心，但填补这个位置的只是赵恩这样一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普通角色。宋智苑却化身半个主角，变得深沉起来，人设完全崩毁。新的恩在演技太差，将这个人物诠释得面目全非。原本作为矛盾主要引发点的郑誉恩被设计成了社恐，变得畏畏缩缩，以致于全剧死气沉沉，毫无波澜。只有尹前辈演技人设还在线，可独木难支。最主要的地方都这样全盘失败了，其余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就不再多谈。
但总体说来，靠扎扎实实的剧本和扎扎实实的演技所撑起来的这部《青春时代》，绝对可以讲是青春剧中的一股清流。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看到我们拍出一部这样的片子。
[1]笔者所看的是外挂字幕的1080P资源，所以在人名和时长上可能与通行版本略有出入，第三集，17:09.
[2]第四集，58：06.
[3]第四集，48：27.
[4]第四集，27：13.
[5]第十集，58：52.
[6]第五集，23：12.
[7]第二集，23：06.
[8]第四集，20：03.
[9]第六集，24：29.
[10]第十一集，54：56.
PS：再贴一部分小细节吧

还有不少，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