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11-27

现实之舞:影评

摘自影评:两大妖孽再续前缘

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一直以来就是浩瀚电影世界中的一棵异端歪脖子树。有一位影评人如此评价佐杜倒是中肯:披着亵渎神灵的宗教外衣,在用下半身拍电影。此外,佐杜只拿纯粹的艺术价值来衡量一部电影,丝毫不管投入产出商业上的考量,而且他是一颗永不妥协顽石。自他的野心之作[沙丘]被所有资方回绝之后,每每拍片,资方总会派个监督天天跟着他,以防其天马行空思维乱蹿。1990年的[彩虹大盗]佐杜称被人摁在导演椅上喊“Action”和“Cut”,拒绝承认这是他的作品。受不了这气不玩了,佐杜放下导筒投身于漫画创作之中。
时光荏苒,2011年,纪录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邀他出镜,讲述那些年[沙丘]的那些事儿。拍摄期间佐杜又遇见了当初的一起捯饬[沙丘]的制片米歇尔·西多克。35年没见,此番相见两人畅聊颇多,再次一拍即合,筹拍这部[舞蹈现实]。[舞蹈现实]的上映对影坛的影响,无异于乔丹玩了两年棒球又重新捡起篮球对NBA造成的冲击。一个隐居多年的老妖怪再次出山祸害人间,先甭管法力还有当年的几成,就冲着佐杜洛夫斯基的招牌大名,去影院观摩也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开启记忆的潘多拉

千万不要抱着仰视[圣山]的眼光去评判[舞蹈现实]。这一次佐杜没有讲述荒诞狂人梦呓般的弑神旅行,而是将镜头对准了自己,聚焦自己的童年往事。寺山修寺曾经借[死者田园祭]和12岁的自己展开了一次穿越时空关于往日琐事的探讨追问。每个人的记忆都不是完整的,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和不愿和外人道的私密记忆。导演能从镜头之后走入银幕,本身就是极具需要勇气的表现。开启记忆的潘多拉魔盒,跟随佐杜探访他碎片化的童年往事。
佐杜生长于智利海滨小镇托科皮亚,这只是是一个看似祥和的小镇。马戏团里的怪人林立,给小佐杜留下了深深的童年阴影。一群矿难余生断胳膊断腿的矿工在街边唱着悲伤的歌谣,诉说着命运的不公和矿主的无情。儿时的玩伴卡托利斯穿走小佐杜的红胶鞋,在礁石海滩打滑而意外身亡。因为是犹太人出身,佐杜和同学们也玩不到一起。小镇远方,黑死病的人群黑压压走来,警察将他们隔离于海滩之上,父亲驾着驴车去给他们送水。饥饿的灾民没有感恩,反而卸磨杀驴分食了驴肉,大叫着“今天吃不饱,谁还管明天!”……一幕幕的画面通过影像呈现,托科皮亚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留下的全是佐杜黑色阴郁的童年伤痕。
影片的前半段多以小佐杜主视角呈现托科皮亚的悲伤往昔,后半段则主要表现其父贾梅·佐杜洛夫斯基诡异征程。与其将这段历史理解为父亲的回忆录,不如将父亲引申为智利人民的典型,揭开智利的国家之殇。
高压政治环境下的军权伊瓦涅斯政府,管制学生、管制工会、管制能管制的一切。贾梅·佐杜洛夫斯基是一名激进运动分子,他离开了托科皮亚前往首都圣地亚哥,与同行的无政府者预谋刺杀总统。千载难逢的机会,无政府者拔枪瞄准伊瓦涅斯,贾梅挡住他面前大喊:“这种人不配就这样轻易死去”。杀死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是杀死那人的最爱,让他痛苦地活着。贾梅获得看护总统爱马的马夫一职,看护过程与爱马产生了感情。下毒后,总统到场痛哭流涕,而贾梅扣下扳机的手指却始终不能弯下,双脚被钉在了原地。
贾梅浑浑噩噩沦落街头,噩梦中醒来,他的手指还是无法弯曲,手臂已被涂上了颜色——左手血红,右手白搭蓝,上面还有一个五角星。对,就是智利国旗的配色。回家是他唯一的动力,他被好心的教会木匠收养,而牧师的伪善让刚皈依上帝的贾梅瞬间心死如灰。轰隆的坦克碾过街道,贾梅如有神力般阻挡了纳粹的来犯。随后他又被神行太保关押密室拷问,受尽虐待欺凌。贾梅挺了过来,终于迎来了人民解放阵线的救援。在年青人的帮助下他回到了故乡托科皮亚,手也得到了复原,受尽了苦难与伤痛的一家人,最终渡船离开了托科皮亚。
这段荒诞的旅程早已偏离了小佐杜所处的那个年代真实的历史背景。贾梅在真实的生活中只是一位商人,不是一位激进分子。但这些军政府、法西斯主义、解放运动等等给智利人民造成的创伤是实实在在的,画着国旗却又无法弯曲的手指也是实实在在的。佐杜洛夫斯基13岁离开了故乡托科皮亚,18岁离开了智利去到法国巴黎,之后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到祖国的土地。飘渺的儿时记忆,构建了一个不美好、充满悲伤的托科皮亚。

邪典疯魔渐趋温暖

不疯魔不成活,佐杜没有变,即使已年过80,邪典荒诞的气息仍无消减。佐杜惯用的三件宝——异装癖、同性恋、侏儒自然不会少,出于题材的特殊性佐杜还尝试了许多新鲜的元素。
人物的塑造充满着乖张的戏剧性。佐杜将影片中自己的父亲塑造得格外蛮横强硬,作为一家之主,有绝对的权威。他训诫着年幼的佐杜,要做一个坚强的男人,挠小佐杜痒痒不允许他笑,掌掴小佐杜不允许他喊疼,这样才能得到他的认同。父亲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拒绝神明和一切信仰。他把小佐杜的三枚勋章十字架(基督)、星月(穆斯林)、六芒星(犹太)统统扔进了马桶。无神论的信仰决定了他激进的政治理念,激烈反对军权政府伊瓦涅斯,对着满嘴跑火车的收音机尿尿,参加聚会寻求变革之道。他时常如此教育小佐杜:神不存在,人死亡后只会腐烂,父亲永远不会骗你!
相对于父亲极端的弑神形象塑造,母亲则是一个完全的神性的承载。母亲曾是乌克兰的一名歌唱家,佐杜让母亲在片中开口说话便是歌唱形式,她用完全不同的理念教导小佐杜。母亲教会小佐杜承载思念之心,融入黑暗的静谧,远离世俗的唾弃与不公。强硬的父性对应着宽容的母性,神性母亲也会每每在危急时刻拯救弑神父亲。父亲感染了黑死病,母亲唱诵灵与肉的赞美诗,显现神迹令父亲康复。当父亲承载着全智利人民的创伤回到家中,又是母亲点化了他,崇拜的斯大林、痛恨的伊瓦涅斯其实本源就是他自己贾梅·佐杜洛夫斯基。开枪射向自己的照片,一切消解,手也得到了复原。神性母亲最终包容感化了弑神父亲,这也契合着佐杜自己的价值观。他本就是个彻底的大神棍,通晓基督、犹太、禅宗、萨满、塔罗等各种理论的宗教学者。
佐杜从来都是一个天生的表演者,憋不住走到镜头前秀一段也是常有的事情。[舞蹈现实]佐杜本色出演,每当小佐杜犹豫彷徨、迷茫害怕的时候,圣洁的导演便会出镜,辅以舒缓的音乐念诵诗意旁白,安抚幼小的自己。当然也不是每次表演都如此端着,父亲要去刺杀总统,伸手做了一个要枪的姿势,佐杜自己贼溜溜跑上去递上道具枪,难掩其老顽童本色。除了小佐杜代表的自我,自己出镜饰演的本我,影片同样设立了弗洛伊德自我认知理论的超我形象。超我在电影中只出现过一次,小佐杜称他为圣徒,即神佐杜洛夫斯基,赤身裸体身上绘满了各种宗教流派的符号。小佐杜在海边看风景时,神佐杜跳大神一般的出现,教小佐杜诵读《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了他三个宗教徽章(被父亲仍进了马桶的那三个),告诉他宇宙永恒的生命哲理……小佐杜断然不会理解其中深意,而谁又能真正认识潜意识中的自己呢?
对比佐杜的其他几部CULT经典[凡多与丽丝]、[圣山]等,这部一点不失其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脑洞大开,甚至在摧毁宗教摧毁信仰上丝毫不差分毫。然而,影片主基调经过30年的时间积淀,由刚烈生猛蜕变为宁静诗意,完整的叙事结构也降低了影片整体的理解难度。寺山修寺在[死者田园祭]说过,“如果谁不从自己的记忆中解放出来,那他就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佐杜无疑是最自由的人之一。在关于影片的一个采访中,佐杜洛夫斯基全身赤裸出镜,只用手人工打上马赛克,说道:“在我看来诗歌和电影没有区别,亦如我认为赤裸的身体和赤裸的灵魂没有区别。这就是我,完全诚实,赤条条的身体,赤条条的灵魂,充满着诗意和现实起舞。”愿上帝让这个老顽童再多活几年,踏上佐杜的步点,合着音乐,让诗意舞蹈电影吧。


原载于《看电影周刊》2014年11月上 有修改

现实之舞La danza de la realidad(2013)

又名:童年幻舞(台) / 舞蹈现实 / 现实的舞蹈 / Dance Reality / The Dance of Reality

上映日期:2013-05-18(戛纳电影节)片长:130分钟

主演: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 Pamela Flores Jeremias Herskovits 布朗提思·佐杜洛夫斯基 Bastián Bodenhöfer 亚当·佐杜洛夫斯基 阿克塞尔·佐杜洛夫斯基 Francisco Pizarro Saenz de Urtury Andres Cox Felipe Pizarro Sáenz De Urtury Alisarine Ducolomb 

导演: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 / 编剧: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 Alejandro Jodorow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