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诀》好看,精工制作、奇观大片,突破性试探了中国盗墓电影的红线,符合商业大片的类型范式,用电影里的话说就是——这才是正宗摸金范儿。本着天资愈高,寄望愈高的原则,还得对它吹毛求疵,提出些类型范式方面尚需进益之处。
所谓摸金,即为盗墓,应划入历险的大类型,一般多混杂惊悚、魔幻的类型元素,在美国获得商业成功的盗墓电影不多,不外乎《夺宝奇兵》系列、《国家宝藏》系列、《古墓丽影》系列、《木乃伊》系列,四大系几乎便是目前盗墓类型的全部资源了,乌尔善在采访中也坦承曾从其中寻找灵感。
“摸金”,找死人要钱,古今中外,法律上、道德上都无法正确,所以盗墓电影第一要务便是动机的合法化或者说合道德化,如何通过叙事在道德层面上迂回,让盗墓这不道德的行为合道德化是所有盗墓影片都必须完成的规定入场动作。琼斯博士的入场动作简单利索,考古学教授天天对着图片讲课不心虚吗,就不想亲眼看到人类文明的证物?这样就可以了?是的,如此足矣,看盗墓电影的观众都心照不宣主角必须到墓里去,只要给个借口便能借坡下驴,类型电影的省力处就在于观影经验的积累与供需双方的默契,类型电影的创作者要学会利用这些类型的先在资源以最迅速、最经济的方式完成规定叙事。
《寻龙诀》在规定入场动作上花费了过多叙事时间,影片将“摸金校尉”重操旧业的合理性亦或是合法性、合道德性真的作为一个叙事任务老老实实地完成,除却刻画三个主角性格,这一叙事段落是低效的。接受任务之前就出现丁思甜的回忆段落,既延宕了大戏开锣,更因过早翻牌削弱了之后叙事的神秘与诡谲。一些观众投诉丁思甜戏份过多,很大程度上是源于这段回忆太整而且阻挡了盗墓线的推进,不妨将之化整为零,作一条暗线编织在盗墓明线之中,随着一步步深入墓穴,过往如心魔一点点升起渐渐遮蔽他们的心智构成幻像。仅从视觉惊艳的角度说,观众先看到丁思甜西夏公主的造型,再返回插队知青的造型,效果可能更好。如果不先揭示过去,如何让三人答应重操旧业?亮出“彼岸花”的照片,陈坤、黄渤大惊失色立即答允,不明所以的舒淇为查出真相跟他们来到草原,十分钟之内“摸金”开始。
类型电影利用类型框架、观影经验大刀阔斧的俭省是为了将叙事时间、制片经费、导演才华都用在该浓墨重彩的类型独属高潮处。盗墓电影的独属高潮在于看主角如何用智力、武力、运气闯过一道道关卡最终得宝。《夺宝奇兵》一关关的精彩自不必说,《国家宝藏》囿于制片经费诉诸智力急转弯的过关也饶有趣味,相形之下《寻龙诀》的盗墓过程显得着墨不够。墓中难关基本都靠陈坤的八卦化解,第一次用时新鲜,但第二次第三次……幸亏导演及时发觉让黄渤将仪器踩坏。中国传统墓葬文化的风水不止八卦一门,即使是周易卜卦也是卦卦新,在关键技术环节上不能省力不能偷懒必须不断有让观众眼前一亮的新创意。
每个商业类型都有每个类型特有的技术活,要想拍出一部出色的商业类型片,就必须出色地完成这一类型特属的技术活。片中一再强调黄渤、陈坤、舒淇三个摸金校尉“和则生分则死”,按此设置三人必是掌握不同技能,聚在一起方能发挥最大效能,但片中三人分工模糊,各自担当不清,黄渤的特属功能没有太多展现,舒淇除了背诵反派基本资料和看懂西夏文之外也没承担太多功能,在电脑高度进化的今天,这些功能一个智能穿戴设备便可以搞定,只有陈坤类似于神棍的功能,无可取代。至于如何规避“摸金”的审查禁区展现“摸金”的技术活,窃以为,三人进墓之前的叙事时间与其用于追忆丁思甜,不如细述摸金校尉的那些事儿,汉代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中写道:“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水经注疏》中也说:“操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通过搬演历史,是否便能规避审查禁区,展示独属于“摸金”的技术范儿,终究绳子、蜡烛、小鸟这些摸金宝物放在今天都有些时不我与了。
夏雨扮演的大金牙遭遇一些观众吐糟,他和《港囧》里的包贝尔同样无辜,观众讨厌的不是演员,而是影片里那个功能不明或者过于牵强的角色。盗墓片视觉、氛围的压迫感最适合用喜剧去缓解,所以《夺宝奇兵》、《木乃伊》、《国家宝藏》的人物设计都会增加一些喜剧色彩,但盗墓片终究不是喜剧片,喜剧里一个人物可以完全无功能只用于耍宝搞笑,盗墓电影却没法容忍一个全然无用只会耍宝的人物,就像公司里没法接受一个什么都不干只会耍宝的同事,功能性太弱。如果夏雨只是担当喜剧气氛,这部分功能交给黄渤便可,如果一定需要这个人物,那么就必须让这个人物承担盗墓故事线的某些功能。
大金牙这个角色引发的另一大负效应是他分走了黄渤很多时间,之前杨颖、黄渤、陈坤的昔日三角关系已经分走了“摸金”三角的很多时间,夏雨又进一步分走黄渤的时间,导致在墓中基本都是陈坤和舒淇的对手戏,黄渤和夏雨的对手戏,俗话说这是“戏走偏了”,三个和则生分则死的摸金校尉之间的“铁三角”关系没能有效建立,是整个剧作最令人惋惜之处。
反角在盗墓电影里是作为人性黑暗面与主角相对存在的必需,从功能上他们既可以为主角提供帮助又会为主角设置障碍,无论哪种类型片中反角越强影片越强,《寻龙诀》中反面角色的作用基本上是一路不让碰什么就碰什么,这种自我毁灭倾向归根结底源于剧本对盗墓的难度值设置太低,只能靠反角不断触发机关给盗墓增加难度,如果故事只能靠反角不断地做蠢事来推进,显然是功能性伤害角色的又一实证。
盗墓并不好拍,美国盗墓四大系列中目前只有《夺宝奇兵》一个系列有再启的打算,其他三个都停滞,妄自揣测原因:其一,美国观众当下对盗墓题材接受度不高;其二,此种类型片的经济收益不够可观。原因之一不适用于有着悠久历史与深厚墓葬、鬼神文化的中国;原因之二是因为盗墓题材往往意味着大置景大场面高成本,而恐怖、惊悚元素可能影响到影片的分级,一旦被划到合家欢级别之外,会直接导致观众群体减少。中国目前电影没有分级制,《寻龙诀》从理论上对所有观众开放,但片中恐怖、惊悚的场面还是会让一些女性或者少儿观众止步,非全谱系观众将是《寻龙诀》冲击票房纪录的最大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