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03

在金牌的核心：美国体操丑闻:幸存者们都站在这里，我们哪儿也不去（附证词）

Rachael Denhollander 是一个美国姑娘，今年35岁。她的家乡在密歇根州卡拉马祖，一个美国中部小镇，她从小就在当地的俱乐部练习体操。虽然最后她没有走向赛场成为一名专业的体操运动员，但在20岁那年，她成为了一名体操教练。而今，她和丈夫Jacob有了四个孩子，生活在路易斯维尔。
Alexandre Dussot-Hezez算是法国新兴中产阶级中的上流了。他从小就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参加过教会的童子军，热爱圣经，每周至少去做一次弥撒，两个大儿子也已经受洗入会。
现在，他四十出头，和恩爱的妻子以及5个孩子居住在里昂。他的办公室在巴黎，作为集团公司的首席投资官收入不菲。
Hezez和Denhollander并不认识，可能以后也没有机会跨越大洋相见。但是在2016年，他们的人生都因为一件陈年往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他们从平日美满幸福的普通人变成了聚光灯下的证人，把他们推到台前的是同一个议题：
Child Abuse.
金牌的核心
2016年8月，Denhollander看到《印第安纳波利斯星报（Indianapolis Star）》上发布的关于美国体操如何掩盖对教练的性虐待投诉的调查报道，她立刻知道这就是她等待了十几年的机会。
她当即联系了星报记者，举报了曾经作为自己体操医生的Larry Nassar，并于一周后，向密歇根州警方提起诉讼，详细描述了Nassar在她15岁时对她进行的侵犯，以及之后他任职密歇根州立大学体操队队医时的不轨行为。
报道引发了轩然大波，由于Larry Nassar在美国奥林匹克队中的良好人际关系和一直以来和蔼可亲的形象，他的队友和队员们都不愿意相信报道。
在星报发表的针对前任密歇根州立大学体操队医兼美国体操队队医Larry Nassar报道中涉及到三位的举报者， Denhollander是唯一以公开身份指控的证人（后来证实，其中一位是前美国奥运队员，令一位是国家体操冠军，都不愿在报道中使用真名）。她被指责和谩骂，有人叫她媒体妓女(media whore)，认为她抹黑国家体操队纯粹是为了钱。
然而，随后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就在报道发出后的3个月内，Nassar被更多人指控，包括三项一级刑事性虐待罪名；次年1月，18名女子向联邦法院起诉Nassar，指控他从1996年到2016年实施的性侵犯。2月，针对Nassar的投诉总数已超过80宗。那时距离星报报道发出仅5个月。7月，Nassar在密歇根州联邦法院对儿童色情指控认罪。
针对Nassar和美国体操队的调查和诉讼进行了一年，其中不断有新的体操运动员公开表示自己曾经也受到过侵害。在2018年1月，Larry Nassar的量刑听证会上，原定88位证人上台发言。但随着每天听证会的进行和媒体报道带来的社会正面回应，越来越多的女性要求加入发言名单。最终，共有156名女性上台发表声明，控诉自己遭到Nassar侵犯的经历。

Denhollander是最后一位发言人。她在台上质问对面穿着橙色监禁服，一直低头不敢对视的Nassar,
“How much is a little girl worth?
How much is a young woman worth?”
不再沉默
2014年，Hezez在与他十分信赖且崇敬的红衣主教Barbarin的会面中，吐露了一件令他担忧的事情：1980年代，当他还是一名教会童子军时，时任营队的牧师Bernard Preynat 曾经侵犯过他。而最近Hezez发现此人居然还在教会中担任牧师，并能随意接触到孩子。
主教表示对他的投诉会给予关注，通报上级，有所行动。然而，在举报过后的数月内，事情并未发生任何的改善。不仅如此，Hezez还发现Preynat得到了晋升，在里昂教区担任一个重要教职。这个混蛋依然在同年幼的教徒们见面传教，而不是被撤职查办。
Hezez彻底愤怒了，他将案件公开，寻求媒体和其他受害者一起抗争，并决定起诉Preynat。
2015年8月，公开承认自己有“恋童癖”的Bernard Preynat被停职。但教会并没有对这一行为做出解释。
此时，距离Hezez与主教的私人会谈举报已经过去了一年。教会在这一年中毫无作为。
15年12月，THE LIBERATED WORD组织成立，旨在鼓励更多受到Preynat侵害的人们站出来面对自己的伤痛。2016年2月，他们公开了给教宗写的信，开始更大规模的曝光和社会活动。

事件持续发酵，最初的少量证词现在像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超过80位证人站出来诉说他们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在Preynat管辖的童子军营中受到的侵害。
19年1月，Preynat牧师侵害案中的9名受害者传唤了68岁的红衣主教Barbarin，他是至今卷入虐童丑闻的最高级别的法国神职人员。他将为几年前没有举报承认虐待童子军的恋童癖牧师Preynat付出代价。
尾声
2018年2月，Nassar被判处40至125年监禁；

今年2月，根据法国教会丑闻改编的电影《感谢上帝》获得了柏林电影节评审团大奖；
3月，红衣主教Barbarin因未能向警方报告其职责范围内的牧师行为不轨而被判入狱6个月，缓期执行；
5月，记录Larry Nassar体操丑闻的HBO纪录片《在金牌的核心》上线。

How it happens？
我先看了纪录片，再看了《感谢上帝》，出乎意料的看见在两个事件中有许多相似。
1. 公权力的沉默
早在1998年，密歇根州立大学的一名学生运动员就向教练反映了对Nassar治疗方式的担忧，但学校接到投诉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而找同队的队员当面与学生对峙，施压。2000年，另外一位学生向学校提起了对Nassar的举报，学校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同样的，在法国教廷事件中，早在1991年，Preynat就接受了教会领袖的质问，并被禁止领导童军组织，但后来他被允许再次教孩子，并在里昂地区担任权威职位。
如果正义来的再早一点，也许伤害会少一点。
2. 家长的介入
在体操丑闻事件里，让众多受害人沉默多年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第一次见医生时，父母是在场的。
Nassar会让孩子坐在医疗床上，一边检查，一边与帘子之外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孩子家长聊天。Nassar在第一次为孩子检查时，就会开始轻微的侵害，而受害者往往会误判以为父母能够知晓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但毫无作为。在之后多次的检查中，父母的警惕性越来越低，最后当受害者能够单独前来就诊时，不再受到监督的Nassar侵犯患者的时间甚至长达半小时以上。

同样，在法国教会事件中，有一位受害人曾想向父母告发牧师的行为，但由于牧师是父母的家庭朋友，每周末还会一起用餐，他认为如果告发了牧师，那家庭关系势必会受到摧残，甚至会以为这种侵害是被父母默许的。
孩子对大人不作为的误解，成为封住受害人发声的第一道胶带。
3. 完美形象&舆论压力
这两个事件都有一致的舆论反转。当第一个证人站出来打破沉默的螺旋时，他们面临着相似的社会压力与不信任，被指责和非议。但是随着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舆论开始倒戈，最后是公权力的投降认错。
比如，这两个事件中的侵害人形象，一个是教会的神职人员，另一个是和蔼可亲，威望极高的忠厚队医（北京奥运会时美国体操队随行队医）。
甚至一部分Nassar性侵的受害者，都在最初听闻性侵事件时站在Nassar一方支援他，认为Denhollander是一个利用媒体制造热点的骗子。但是随着她们看到证词，以及更多受害人和自己一般的亲身经历后，她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的确确经历了侵害。
施害者的正面形象很容易让受到侵害的人觉得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经历，从而默不作声。正如事实所证明的，事件刚曝光时，这些虚假的正面形象往往会给予大众错误的引导，让站出来的受害者蒙受二次伤害。
而同样，很多时候，受害者也会因为自己蒙受的伤害而害怕，不敢发声。在“不再沉默”的网站的“Why?”陈述中，有一段说明：
“受害者是任何一次或多次遭受性侵犯行为的人；
受害者是任何被抚摸过的人；
受害者是任何一个人，因为他所属的童军组织有可能发生这种行为而感到受玷污或失望；
……
受害者是任何一个人，在“被告知”后，面对家人的不理解而感到孤立。”
在这些事件发生后站起来的人们，都让更多的受害者看见自己是不孤独的。他们鼓舞着对方，去面对伤害。
儿童的价值
相比《感谢上帝》以故事的形式表现，HBO的纪录片里大段的采访，平静的让人难受。尤其是那些女生们对着镜头笑着回想起她们当时对Larry Nassar建立起的信任和好感，对比事件爆发后她们人生的坍塌，真实的令你觉得是多残忍的人才能一边侵害儿童，一边掩盖着事实像一个长辈一样关心着她们的日常。
纪录片的最后是听证会实录，你看着那些遭受过心理创伤的女生们一个个站起来，对着侵犯过她们的人诉说着痛苦。
你会佩服她们的勇气，同时也真的深切地感到难过。
关于儿童的社会价值，是如何从童工到变成家庭核心的一员，成为有价值的人，甚至是价值高需要被保护的人的存在，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早在1931年，Fritz Lang就抛出了对儿童保护的议题。虽然以有声音效和惊悚氛围营造出名，但在电影M（又名《凶手就在我们中间》）的最后，一个精神病患同时也是连环儿童杀手被私人法庭制裁，三个被害儿童的母亲坐在一边哭泣。其中一位母亲说，“任何判决都不能把死去的孩子带回来”，“人们必须更密切地关注这些孩子，所有人”。
然而事实是，过去了大半个世纪，对儿童的保护仍有大量疏漏。不仅是保护不到位，包括对儿童话语的信任程度，以及受害之后的心理重建也都仍然落后。
《感谢上帝》的导演在采访中说，“我不知道电影能不能改变世界，但是它可以让人们有更多讨论。”
这两部电影做到了。
Part of Reference：
https://www.glamour.com/story/the-survivors-of-larry-nassar-in-their-own-words
https://www.cincinnati.com/pages/interactives/larry-nassar-timeline/
https://www.laparoleliberee.fr/
https://edition.cnn.com/2018/01/24/us/judge-rosemarie-aquilina-full-statement/index.html
https://www.espn.com/olympics/story/_/id/19191934/new-complaints-larry-nassar-allege-sexual-abuse-dates-1992
P.S.
值得一读：
- Judge Rosemarie Aquilina对Larry Nassar的判决全文：
https://edition.cnn.com/2018/01/24/us/judge-rosemarie-aquilina-full-statement/index.html
- Rachael Denhollander的最后证词/陈述
https://edition.cnn.com/2018/01/24/us/rachael-denhollander-full-statement/index.html
《给无价的孩子定价》薄荷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