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3-17

红气球:帕斯克：你好啊，红气球

1
我喜欢《爱你就像爱生命》里，王小波给李银河写信打招呼那六个字：
“你好哇，李银河”。
开始以为只是学到一种说话方式，后来越喜欢越明白，远不止这个。
外科大夫会给心包积液病人做心包引流。
大概方法是，打开胸腔，先找到一块儿叫剑突的小骨头切掉。再继续下刀，切开心包前壁，把积液吸走。而后在心包上切掉一块三厘米见方的小正方形，留一根引流管。最后把打开的胸腔关上。
方法狠厉。
它还有个名字，叫“心包开窗”。
名字很美。
2
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候？心里有话说不出来，或者不知道跟哪个说，心头像压了个气球水弹。
解决方法是，自己备好刀子，对准胸膛。下刀要准狠。
在心头开一扇窗，可是个要命的决定。刀尖有半半点差池，命就没了。
心关乎性命，所以得包裹好。
真诚是链接“窗”里和“窗”外那根引流管。
这样就把自己打开。把窗里一些坚硬、冰冷、脆弱、碎裂的东西请走，让窗外那些明亮、暖和、完整、柔软、以及更多可能性的东西进来。
能保命的东西，也能要命。
用心用眼去看自己的缺点，承认自己没用、懒惰、失败。找到打破自我怀疑的钝器，然后用力攥紧它，去保护那根引流管不被纠结、犹疑、敏感、低自尊那些有杀伤力的坏东西破坏。
3
这样就换命了吗？
会的。
心情会像被安全放掉了水，重新灌满氢气飞起的红色气球，从新变成全能的，热情的，果断的，拥有绝对信念的一颗鲜红色有缺口但有绝对生命力的心脏。
像一路跋涉到珠峰大本营，在5200米海拔空气稀薄的地方淋漓大喘着粗气，看从胸腔经过咽喉舌唇喷洒出来的好大的口气，和盘旋在峰顶的白云悠哉打招呼。
你好像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你好哇，白云。
你好哇，白气球。
不不，你再好好看看，我其实是红色的。
诶？！真的是红色呀！很高兴认识你！
4
你的身体像充足了电的马达从新恢复动力。
也不再需要钝器的武装保护，引流管已从身体里安全撤离。
你不断喘着气，不断有纯白色气体，经过咽喉，排着整齐的队，有秩序地从你身体里走出来，变成气球，在你嘴巴、鼻子、眼睛、额头上停留然后飞起。
你一开始只能看到白色，后来又看到红色，直到变成五颜六色。
然后你明白，不羞怯地表达出的真诚、直接，真是成年人最难得的品格。
你为自己亲手为自己换命，重构了自己这个美好的品格，获得这样可爱的新生，而自信，而自尊，而快乐。
像个孩子雀跃蹦起，在5200米海拔呼吸困难的空中地表，想抓住拴着五颜六色气球的长绳——纯白色、粗壮、很长很长的绳子，让他们带你飞。
不，你甚至不用握紧绳子。
你唯一要做的，是保护这个五颜六色的气球娃娃，不被任何坏东西破坏。
你知道真诚、直接地讲述你自己，是个危险，又傻蠢的行为。但还是选择了。因为相信天真终将被碾碎，也终会被守护。
5
这是电影《红气球》给我的相信。
不对呀，要是真相信，还会认为真诚、直接地讲述自己，是个危险，又傻蠢的行为么？
说话跟对话，是两个不同的定义。
你可以说，你好哇，自己。跟自己说话。
也需要说，你好哇，每个人。跟外界对话。
说话是主动表达，对话要交流互动。
可以用跟自己对话认识自己，也需要用跟外界对话被人认识。
认识自己是件很艰难的事，但借助外界认清自己可能会容易一点。
被入侵是危险的，被接纳是安全的。
所以危险的不是真诚、直接地表述自己的行为，而是在认清自己之前就把自己开膛急于被认可被接纳。至于傻蠢，是后半句。
比如你借助了错误的外界力量迫切去表达自己认清自己。比如盲目合群。
6
电影《红气球》里那只红气球，就是一群盲目合群的坏孩子嫉妒的恶作剧下的牺牲品。
《红气球》讲了一个独来独往的小男孩儿和一只红气球的友谊。
一只红气球被绑在路灯铁架上失去自由。
一个小男孩儿遇见了，爬上栏杆给红气球松了绑。
他带红气球回家，和它对话、游戏，也给它关注、呵护。他们玩儿得很好，小男孩儿去上课把它托管给别人，下雨天自己淋雨到处借伞给它挡雨。
一群孩子嫉妒他有个好像有特异功能的玩具追着他把他的玩具毁掉。
它确实有特异功能。这只红气球自带定位搜索能力——我知道你在哪儿，跟着你，等着你，陪你，听你，懂你，帮你找朋友。
可惜红气球最后还是破了、憋了、皱了、飞不了了。
没关系呀。你没保护好我没关系呀。我知道你努力了。我不能飞你还可以代我飞啊。

孤单的红气球在被小男孩儿解救、呵护后，把小男孩儿当成另一个自己对待。它呼唤来好多五颜六色的气球，让它五颜六色的伙伴们一起把他托起，带他远离失去它的悲伤，让他高飞看美更辽阔的巴黎。
7
难过的是，小男孩自始至终都没懂红气球的用心守护，于他而言是它是玩具。
可爱的是，红气球在接收到小男孩儿的善意后将自己的生命都交付出去，不仅仅是把自己打开，是允许他入侵成为另一个自己。
写到这儿我突然明白，红气球才是电影的主角。
我宁愿这样理解，红气球把心窗打开，把引流管交给了小男孩儿，因为被温暖，因为信任。可最终因为信任，因为不离不弃还是死了。但它不怪他，更不希望他悲伤，于是继续完成它没完成他也没领会到的事——让他有更多新朋友。忘了它的存在。
遗忘是人的本性，孩子更如此。
但天真是孩子的本性，不必去苛责。
它不止是一群盲目合群的坏孩子嫉妒的恶作剧下的牺牲品。
也是天真和邪恶、付出和索取、奉献和自私的较量下的战利品。
8
故事残酷又温暖。
最温暖的是，小男孩儿还是导演的儿子。
孩子在爸爸的镜头里自由奔跑，被一份值得交付身心的守护陪伴追逐，这是爸爸送给儿子的多美的童话多珍贵的礼物啊。
把自己交付出去是件危险且傻蠢的事。但我们期望的直接真诚的讲述自己，依然可以被抵达。
首先，成为你自己。
判断可以是交付的人，友情，亲情，爱情，甚至更多，去做自己。
去接受，去付出，去回报，去成为彼此。可以的话。
失败了，也没关系。不用像红气球那样去成为别人。因为没有另一个你。
成为你自己，守护你自己。记得你的心要有一扇窗，那根引流管要自己守护，直到刀口结痂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