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0-08

蝴蝶:亚细亚蝴蝶

时至今日,亚细亚孤儿仍然在挣扎,不再嚎啕痛哭,而是在绝望中暴戾狂舞。《蝴蝶》恰恰是这种现实的绝妙写照。

简而言之,整部电影叙述了威权统治瓦解后,遭父亲(日本)抛弃与排斥的新生孤儿(台湾=日本+闽南+原住民的混血)成长之后面对着怨恨与渴求、依附与独立的悖论,试图内/外、新/旧的个体身份认同与民族历史记忆的双重困局的故事。

无助的主人公一哲最初始终在寻求着威权的复辟,这种来自父亲的威权隐喻着日本的殖民统治、国民党的白色恐怖(在片中是缺席的存在)、后威权时代的群魔乱舞。当然,还有台湾本土几百年来族群与帮派(汉人vs原住民、闽南人vs客家人、漳州人vs泉州人,还有二二八后的本省人vs外省人)残酷斗争的记忆。
“过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做自己有什么不对?你敢做我做的事吗”——这是片头阿凤(大哥过去的女人)对一哲报复行为的垂泣质问。

是的,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拥有着自由意志,作为纯粹实践理性的主体,自我立法,自由抉择。
然而,作为台湾人,作为那个备受权力蹂躏、现实与历史纠缠屈辱的亚细亚孤儿,他们没有任何自由的选择空间,无力对抗充足理由律。自律只是一个叔本华式的幻觉。对绝对他者/象征权力的主动屈服与宣誓效忠是这个共同体的先验意识,凝固在集体无意识的黑暗深处。阿凤背叛的行为召唤出刚出狱的一哲的魔鬼灵魂,再一次确证了弗洛姆的权威主义人格形影不离。
亚细亚孤儿,一个屈服的弱者,一种被康德贬低的“依存美”,一种黑格尔指证的服从抽象必然性的为他者/非-自为者。

那么,主动呼唤并维护象征权力的屈服者可以拥有平静的生活,享受最原始的、最卑微的、最消极的、最沉默的“自由”吗?
不可能。来自个体与民族、现实与历史的双重压迫裹挟着生活在这个逼仄落后、前现代的小渔港中的人们。他们被象征秩序与权力网络牢牢地困遏规训于围城之中。风景秀丽却又错综复杂的小渔港不正是混杂”小确幸“与政治乱象、沉浮于“亚洲四小龙”的历史荣耀与经济停滞的现实困境之间的台湾缩影吗?

作为反复出现的意象,布袋戏的傀儡,恰是台湾命运的反讽。不愿沦为受他律操纵的人们,开始转向蝴蝶,一个应许的自由幻相。

小龟被杀,弟弟被抓,屈从仇雠,各种屈辱呼啸而至,但是,那个拒绝承认-接纳台湾之子的日本父亲,却始终以”大人事情,年轻人不理解“这种借口加剧了世代间隔的撕裂,否定了年轻人的权力,回避了沉重的历史难题与现实困境。恰恰是父亲对屈辱的无力与退让,对新生代的无可救药般专横,刺激了一哲屈辱成长史的创伤记忆,释放了他对威权压抑已久的怨恨——我怨恨爷爷与父亲——旧世代的象征,那么,就让新生代的孤儿来摆脱对威权的迷思,解决一切,做出了解:“是你的,你拿去;该我的,我拿走。”

只是,反抗成为一种断裂的事件(个体间世代延续与共同体历史记忆的双重告别),其代价是高昂的——无助、无根的一哲试图追随亚历山大大帝,斩断历史的不死之结,却只能向魔鬼交换灵魂,用被魔鬼灵魂附着的肉身力搏残酷的自然存在法则,最终,玉石俱焚。

臣服者拥有魔鬼灵魂,反抗者承载魔鬼灵魂,无论屈服与反抗,最终都是魔鬼的暴戾行为。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抉择,象征交换的结果近乎绝望。那么,我们不禁发问:这就是台湾的必然命运吗?一哲象征的新生代是否唯有如此的绝望选择?是否是注定为了民族未来而要被牺牲的一代?他们自己又是否能够在这种觉醒与反抗中拯救与超越?

无论如何,“小确幸”的蝴蝶外衣下,是暴戾的、残酷的、本质的、决绝的魔鬼灵魂,它飘荡在亚细亚上空,盘旋于太平洋边缘。它最终既试图抗拒殖民者/外来者的静观凝视与本质拒斥,也试图解决内部错综复杂的纷争,摆脱历史的魔爪,期许着净化过滤后的理想愿景。

可是,毕其功于一役沉重,太沉重了,蝴蝶真的可以翩跹而舞吗?或许,这只是血腥祭坛上带着镣铐的绝望姿态,他用灵魂换取了魔鬼的末日允诺。正如同样以新生代为主体的太阳花运动所示,自由,或许只是一个傀儡之梦,一个必须用灵魂向魔鬼交换的暴戾之梦。而亚细亚的蝴蝶则是靡费斯特的傀儡。

然而,倘若新生代们怀抱信仰,笃定不已,将魔鬼的灵魂等同于上帝对亚伯拉罕献子的绝对命令,理解为克尔凯郭尔的荒谬力量,情况又将会如何?我觉得这种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抉择虽是一种恐怖的猜测,却很有可能是台湾共同体未来的历史走向。(影片的结尾也隐约透露出导演的这种思想倾向)

让我们拭目以待。

蝴蝶(2007)

又名:Soul of a Demon / Butterfly

上映日期:2008-06-13(台湾)片长:122分钟

主演:曾一哲 陈佩君 程毓仁 吴立琪 谢月霞 詹正筠 

导演:张作骥 / 编剧:张作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