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8-16

坏电影:一颗生猛的电影精子

在王小波在同年龄层的朋友圈中终于风靡开来的那时，掀起了一阵模仿王小波文风的写作浪潮，彼时满朋友圈的人都像是终于受许放闸的原始兽禽那样在一阵文风政治正确的时期，通过粗燥、奔放而荒诞地语气将满嘴的粗话、生殖器集体喷发而出，就好比学习一门新语言最好上嘴的恰恰是那些骂人吵架的词汇一样。他们用“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表达着对王小波最浅显的理解与最真诚的崇拜，有甚者模仿入化境宣布道：“如果文学也有基因的话，我的一定源自王小波”。诚然，文学精子强大如王小波，文青们是免不了受孕的。
就我个人受孕的体验的而言，强大的文学精子要求作者有着能制造出独特、完整且生猛的美学系统的极强创造力，与视中产美学如无物敢于打破庸常审美形式的自信心，文字间要蕴含饱满的情感和能令人读后跃然惊呼欢欣鼓舞的感染力。
事实上，文学如是，电影也如是，如果让我寻根溯源说出我的电影基因源自哪里，我毫不犹豫会说来自贾樟柯的《小武》和《站台》，它们启迪了我对作者电影的认识，真正为我在电影与眼中所见这个粗砺杂乱的现实世界搭起了桥梁，让我祛魅，对通常荧幕中构建的规矩的、顺拐的、虚假的形式审美产生了审慎的主见，使我对电影中真实的生活质感、不伪造的影像画面和真诚的人物情感有了更强烈的渴望。
因而遇到《坏电影》时的兴奋感和亲切感几乎是难以言语的。开场5分钟影片呈现的粗劣质感迅速俘获了我眼球：廉价的画面、抽搐的剪辑、奔放的字幕、中二的旁白，让我回想起小时在家中翻到不知从哪得来的几张“日本实录黑帮片”DVD里的画面，那种粗糙摇晃镜头里捕捉的暴力色情且无逻辑的影像世界完全能令一个十岁不到的中二男孩深陷其中，而8mm摄影机摄入的画面其肮脏、混乱、黑暗的日本街巷伴着混混们满嘴“阔诺亚罗！”的卷舌嘶吼打破了我从数十部昭和奥特曼特摄中建立的对日本的既有印象，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电影体验。
园子温的《坏电影》从感官上唤起了我对日本实录电影的体验，它同样的粗糙廉价摇晃色情暴力，却又“有预谋”地将“爱与和平”的主题注入这片肮脏混乱、变态横行、恶贯满盈的影像世界中，这在众人齐聚在地下同性恋军火交易俱乐部，拿着真枪如孩童般互相玩耍的情节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旁白说道：“从来没开过枪的不良少年们，拿着便宜入手的枪像孩童一般玩耍起来，仿佛一发子弹也不会打出来”，原本敌对的两个种族帮派分子们，因着共同被社会歧视敌对的同性恋身份瞬间化作同盟，彼时充盈着对每个个体最体贴的同理心而生出的“爱”，让火星烟臭的子弹哑语，“爱与和平”的主题以十分浪漫主义的方式“变扭地”呈现在一部实录黑帮片里。
园子温在这部电影构建的围绕日本圆円寺展开的排外民族的帮派斗争，在故事后期逐渐演变成同性恋们上街呼喊爱的友好景象，虽然联盟在结尾被有心人士利用两位女同情侣的被杀的假消息离间而分崩离析，却也反面表达了“爱可和平，也可引战”的辩证态度。两位女同性恋临死前的互望也与开头她们相遇时的一见钟情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呼应。
纵观园子温所有的电影，“变态”是观众们评论他最常用的词语，这不仅是在形容他电影中大面积出现的血腥残忍的暴力行为，不加遮掩的情色场面，极端背伦的人物关系和猎奇扭曲的情节，也是对他电影中大部分人物无法理解、异于常人、癫狂跳跃的行为逻辑的直观描述。“色情、血腥、恶心、乱伦、自残、变性、肢解……”这些元素固然是利于观众脑补发散的标签，然而实际真正看过他电影的人都无法将他近乎大声呼喊的“爱”的主题视而不见，园子温在描绘这些极端背伦、残暴色情的“恶”时，却有着用力表达人物质朴单纯情感的小清新内核，因此我们能时常看到一种非常园子温式的“美学”场景：角色瘫坐血泊当中满脸污血哭着咧嘴大笑喊着我爱你。在我看来园子温是一位非常日本的导演，他恶心与小清新并存的美学系统，是我们对日本民族两个固有印象的结合，他太认清世界是污秽险恶的以至于无法将它彻底无视，又坚持相信期望着人至纯至真情感的存在，就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赞颂它的清白却无视淤泥的肮脏岂不是一种分裂吗？如果观众无法抛开固有的三观，去尝试接受园子温创造的美学世界，是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影像魅力的。
园子温在1994年间纪录的2000人抛开书本上街呼喊年轻人快动起来的“東京ガガガ”游行，成了这部《坏电影》的时代背景和底色。他用8mm摄影机完成了一次宏大的世界构筑，精妙的人物刻画，与完整饱满的情绪传递，其间不乏生猛粗暴的调度场景，如“神风队”再次在厕所整合时老大给每一个下属一巴掌的手持DV“长镜头”，和两派街头互殴的混乱段落，其中有无数个手持DV或摄影机梭穿在人群的穿帮镜头，虽有片名“Bad film”和“老大喜欢让下属录下他暴力行为”的解释，但也反映了创造力和拍摄条件互搏产生的折中办法。
虽然如此，园子温亦没受条件的阻碍放弃电影的完成，他在说：即使条件再苛刻，人的创造力也是无法阻挡的，这无形是对游行的精神内核致敬，也为众多有电影梦的人展现了另一种电影的可能，他对形式美感的打破与再立和敢于表达自我美学观念的自信就像一颗生猛的电影精子。这对某些人来说是多么欢欣鼓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