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6-10-18

日本昆虫记:一瓣心香悼今村

今村昌平
1926-2006

 无人能确切知晓何谓真实何谓幻想。对于日本影评人而言，今村的罪过在于他将两者融汇得天衣无缝,不可分辨。--寺山修司。

我待在横滨广播电影学院属下的今村昌平的办公室的那个时候，街上步履匆匆的都市人看起来像化过妆的演员，摩天大楼林立如大成本的电影背景。我们在谈论那因信奉狐狸神伊那里而建的神龛，今村昌平使我确信这种神龛装饰于横滨车站周边的每一幢现代的办公大厦的顶部。“你可以认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位稍显阴郁、不再发胖的学院的导演说，同时对着外头沉闷的都市景观作着手势，“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均是假象。现实是那些小小的神龛。迷信和非理性的观念充斥于这些西装革履和先进技术装备下的日本人的意识中。”［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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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番说话是对他的电影的主题和结构的强调，他的作品探究的是有时候滑稽可笑、有时候又令人恐怖的人类动机的潜流，且拒绝传统的戏剧性叙事。但对今村来说更重要的是他的这番说话和他的作品反映着日本人生活的现实。他举了一个例子来详细描述：“建造这个学院的建筑公司的老板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们两人平时都很忙，但偶然也设法聚一聚。这时他总会检查日历不使我们的相聚落在‘大吉’（tai-an）日那天，因为这些日子他总是预订了用来进行破土动工仪式。”［注2］今村感到惊奇的是普通日本人的口袋中的纪事历总记录着这些吉日，如果不在精心挑选好的吉日做过神道教的敬奉仪式，现在的日本人根本不敢建房子，高层建筑更是不敢动土。“日本人是不信宗教的”，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这些仪式，这些狐狸神龛，是日本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非常类似于我想象中基督教是西方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不会留意到这些事，除非你认真观察过。”［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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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那个时代的其他导演代表—大岛渚和筱田正浩—一样，今村通过他的作品探求日本人的本质。像他们一样，他最初也在松竹公司的大船制片厂开始电影生涯，且反抗被偶像化的小津为代表的工匠般的艺术家的正统和文雅。但是今村不同于他的同时代的导演的是他选择的是一个非常不同的导演方向。他探究日本人的本质，但并不是通过政治-社会或历史的注解来达成，因为他认为日本人的本质在“太平洋战争后其实并没有改变—一千多年来他们其实没有任何改改变！”［注4］他的探究是更加从字面意义上的探究，他做的像是文化人类学者的田野工作，范围从披雪的日本北方-在这些地方大家庭由家长掌权，随后是长子（《日本昆虫记》《赤色杀意》-到南方的冲绳列岛：女性成员受崇拜，萨满教显示天堂的秘密（《诸神的欲望》）。虽然今村本人是东京人且大学毕业，他仍然不能拒绝未受教育的低下阶层的生活以及原始、偏远地区宗教的诱惑。“即便我拍摄的影片以现代东京为中心（《西银座车站》），不知何故我总会让影片结束于荒芜的岛屿。”［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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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村的发现揭示了日本的另一面，这是禅意盎然的唯美主义和小津的宁静顺命美学的对立面。他曾经说过：“我想拍肮脏杂乱、真正人类的、日本的、未经修饰的粗糙的电影。”［注6］因而，在他作品中繁衍生息着的是贪婪、好色、欺诈、堕落、邪恶、粗俗、滑稽可笑而又常常使人感动的角色，他作品中下流的黑色幽默和不屈不挠又蠢笨如牛的女主角，常常使欧洲观众感到讨厌---这些观众喜欢的是一个充满能剧、茶道礼仪还有就是沟口健二影像中的日本世界---但也使他赢得许多忠心追随的影评人和日本的年轻人的支持。他的影像总是游走于纪录片边缘，即使在他最戏剧性的影片中，今村想追求的是探测他的角色及其文化结构的深度，这使得他在幻想和现实、虚构和他所谓的“自然”之间划出一条完美的界线。
 ---翻译自Audie Bock Japanese Film Directors 今村昌平一章第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