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野蛮生长

《日本昆虫记》 年代:1963年 / 国家:日本 / 导演:今村昌平 / 主演:左幸子、长门裕之、北林谷栗

自从今村跟随小津当副导演踏入电影圈以来,他就明确了自己日后发展的方向:小津擅长展现人间美的一面,今村却展现人间丑的一面。因为在今村看来,小津电影中那种有着榻榻米、干净整洁的客厅、全家人毕恭毕敬的家庭,他在现实中从来都没见过,因而他给小津写的剧本,遭到的一律都是“不用”。甚至有一次小津评价今村的《猪与军舰》里的人物,都像“蛆虫一样”。也许是今村这样黑市背景长大的孩子,眼中所见到的世界总是不美好的样子。佐藤忠男就说:“战败让富裕的家庭和贫民家庭差别没有那么大了。战败之后日本很多人都下乡劳作去了,今村也是这样,这之后他才觉得只有底层的才是真实的生活。”在今村刚出生时,他的父亲就在东京开了个私人诊所,时常会有一些妓女前来看病,从小耳濡目染的今村,对妓女这个群体已经司空见惯,在别人看来是蛆虫一般活着的人,她们的背后也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辛。早在50年代,今村就曾剪辑过一部叫《日本战后史》的纪录片,那些资料画面中也真实记录了战后日本娼妓的生活现状。1973年,他又拍摄了纪录片《妓女的诞生》,讲述二战期间被卖到东南亚一带的“南洋姐”的悲惨经历,一度震动了当时的日本当局,它的影响之大都波及到之后那部同题材的电影《望乡》。所以在《日本昆虫记》中,以一个妓女的生活史作为影片主要内容,也就不足为奇了。出乎小津意料的是,这部电影成为了当年日本十佳影片第一名,今村本人被评为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
看这部电影会给人以不太舒服的感觉,尤其是片中女儿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在富米6岁的时候,她就问父亲忠次:“如果你和我睡觉,那我们是不是结婚了?” 忠次回答:“对,我们结婚了。”由于忠次的老婆是在外面偷人怀上的富米,再加上他们俩人本身也没有结婚,所以富米只能算是忠次老婆的私生女。在老婆那里得不到性爱的忠次,就把爱转向了女儿富米。富米都二十多岁了,还跟父亲同床共枕;富米腿上有淤青,父亲直接用嘴去吮淤血;最难以理解的是,富米生了孩子之后涨奶,父亲干脆用嘴去吸她的乳房,富米抚摸着父亲的头,俨然是一对情侣的即视感。在父亲临终前,他喃喃地说:“我要喝奶。”富米当即脱衣,让弥留的父亲最后享受一次她的双峰。在我们看来,这不就是乱伦吗?这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洛丽塔》要刺激多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父亲竟然也对年幼的外孙女“下手”,富米的女儿信子从小跟姥爷一起长大,两人不但一起洗澡,而且平时的消遣就是互摸。日本的性观念怎么大到这种程度了?据我一个在日本生活的朋友说,日本人其实对家人并没有太多的戒备心,在我们眼中的底线、隐私,在亲人面前都是不重要的。但在我看来,富米和父亲之所以会如此亲密,主要是来自于她潜意识里的恋父情结。父亲被母亲冷落,唤起她对父亲的怜悯之心,从而把父爱衍生出了情爱的成分,成年后她找的土豪寿明也比她大二十多岁,而且从两人认识的那天起,她就要求称呼他为“爸爸”。同样,信子也是私生女,没有父亲的他对老男人的依赖程度也不低。她日后也做了寿明的情人,也说明这母子俩的恋父情结可谓殊途同归。
男人到底在富米的生命中起到什么作用呢?我们大致可以算一下,他的父亲忠次是第一个,在此不再赘述;本田是第二个,家里人强行把富米许配给他,让富米生了孩子,然而本田的情人不止富米一个,而且也都有了孩子;战争结束时,富米又被一个士兵给“摸”了;在纱厂,她又跟一个有妻室的主管偷情,不过人家要晋升,自然就把她甩了。富米的经历不是个例,在当时的日本像富米这样“被遗弃的”人,绝非一小拨儿,隆子的老公乔治说的一句话,可以表达导演的态度:“我替所有日本女人感到可怜。”女人少不了男人,就像饥渴难耐的富米在床上翻滚一样,但男人又令她一步步堕入无法自我救赎的深渊。富米信奉她的山神是个女的,可在男权主义的日本,女性永远也做不了主导,富米的“成鸨”之路,似乎是对这种观念的一种报复。
从最开始富米被苏麻夫人骗进妓院,“为了我的孩子,我出卖了我的身体,我含着苦眼数着卖肉钱”,到她被寿明包养,赎得自由身,她便开始进行一场翻身仗。她先把苏麻夫人组织卖淫的事举报给了警察,然后再把夫人手下的妓女都网罗到她这里,变着法地卖淫嫖娼。她成了牵头引线的老鸨,只靠拿提成即可。长相不好的妓女,富米出钱让她去整容;对于接私活的妓女,她扇嘴巴子告诉她“这就是命运”;尤其是在胁迫隆子时,她用了当年苏麻夫人对她一样的手段。妓女骂她是吸血鬼,难道不是么?富米从被剥削阶级陡然变成剥削阶级,这转变来得快,无非是经济基础的提升。像隆子那样,嫁了一个百依百顺的男人,可是他没有钱,只会哄孩子,生活收入依然要靠妻子在外面卖淫——没钱怎么可以呢?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富米仍旧逃不开悲催的命运。同样觊觎寿明钱财的女儿信子,抢夺了母亲的靠山,让母女反目。信子得到了想要的,可是她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私生女,也成了一个迷。如果把富米的遭遇放在那个历史时期就会发现,它跟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不谋而合,从一贫如洗到经济复苏,日本在美国的资助下,逐渐扭转了颓败,可是这过程当中的很多社会矛盾也由此激发。影片一开始出现的那只爬行的昆虫,就是富米的写照,脚下的土地永远是不平和艰难的。但为了生存,也只能在渺小和羸弱之中苟延残喘,可以说,今村在用一个女人的史诗,书写无数日本小人物的平淡坎坷。
今村在《猪与军舰》中就树立了以讽刺见长的独特风格,而在《日本昆虫记》中,辛辣的讽刺也不乏精妙之笔。比如富米被苏麻夫人带进了娼妓圈,而两人却是相识于净土宗会里。卖淫行业的“乱”与净土宗会的“净”形成了鲜明对比,把人性的多面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说到人性,最复杂的莫过于信子,她的名字本身就有“信用”的意思,可讽刺的是,她反倒成了最没诚信的人——她骗了寿明,只为换回一台拖拉机。这刚好印证了净土宗会里教主那句“父母做的孽必然要降临到子女的身上。”至于用猫的血来假装成处女、富米出卖幸田等,都在无形之中裹挟成一股力,拷问着人性的黑暗。片中还出现了大量的定格画面,让无声的控诉呈现更长久、更深刻。

日本昆虫记にっぽん昆虫記(1963)

又名:The Insect Woman

上映日期:1963-11-16(日本)片长:123分钟

主演:左幸子 吉村实子 小泽昭一 长门裕之 炎加世子 青木富夫 东惠美子 榎木兵卫 春川真澄 加藤武 河津清三郎 岸辉子 北林谷荣 北村和夫 小池朝雄 久米明 桑山正一 森绿 佐佐木澄江 高原骏雄 高山千草 殿山泰司 露口茂 

导演:今村昌平 / 编剧:长谷部庆次/今村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