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里,西莉真正笑起来只有三次,第一次是在开头那片紫色的花海里,西莉和妹妹娜蒂拍手做游戏,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了。随后,她就被父亲恶毒指责“你有着世界上最丑陋的笑容”,彼时她的笑容来不及从脸上退去,讪讪地浮在空气里。
此后,在她漫长又短暂的前半生里,她几乎再也没有笑过,偶尔的微笑也是佝偻着身子捂着嘴, 永远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卑微到极点的蚂蚁。
绝大部分女性一生有两个家庭,一个是原生家庭,一个是嫁人后的家庭,而西莉都丧失了两个家庭的爱。
西莉被父亲强暴并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被卖掉了,母亲在抑郁中离世;父亲很快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婚礼上,一个鳏夫看上了娜蒂并前来提亲,娜蒂是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父亲怎么会轻易给出去?他拒绝对娜蒂的提亲,并提出西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她固然丑了点,但是很勤劳,很有用”,西莉就这样离开了原来的家。
对于任何一个生在残酷家庭中的旧时代女性来说,嫁人、换一个新的环境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是西莉同样永远地失去了这根稻草。
用嫁人来形容西莉进入新家庭的关系,似乎并不准确,应该说她像一件工具一样被送给阿尔伯特。在新家西莉主要有两个功用,做家务和供阿尔伯特泄欲。因为容貌丑陋,她似乎永远失去了异性的爱;因为丧失生育能力,她也失去作为女性的功用;而唯一相亲相爱的妹妹被驱逐,她失去了来自亲人的
最后一点温暖。就当时的时代当时的环境来说,她几乎无法在社会上谋生,家庭就是她的一切。
她几乎失去了一切。
期待妹妹娜蒂的来信是西莉活着的唯一支撑点,阿尔伯特剥夺了她收信的权利,信箱近在咫尺,却是她永远不可触碰的禁区。西莉从来没有收到过娜蒂的来信——娜蒂到底有没有写过信?娜蒂还活着吗?娜蒂发生了什么?……这是西莉的未解之谜,也是影片设置的一个巨大悬念。
镜头一转,已经是7年后(1916年),成年后的娜蒂身材矮小瘦削,眼神木讷,佝偻着身子,做事静悄悄的,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人发觉她的存在,意味着招致危险,她活的像一个影子。
片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美国名嘴奥普拉扮演的索菲亚,聪明、能干、强壮、英武,诚如她所言,“我一生都在和男性争斗”,和自己的父亲、兄弟、舅舅挥拳争斗、保护自己。但是当丈夫哈珀在众人包括西莉的教唆下,用拳头教训自己的妻子之后,索菲亚伤心了,她愤怒地去找西莉,控诉“我没想到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还要用拳头争斗”,几番争斗打架之后,索菲亚带着孩子离开了。
索菲亚的出场有两重含义。一方面表明,西莉的下一代黑人女性已经不再唯命是从,有了反抗的意识;另一方面,则昭示出当时的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生存环境还是相当残酷。黑人女性首先要对抗黑人男性、自己的族群对女性的残酷压制,还要对抗白人对黑人的种族压制。白人市长夫人傲慢、虚伪的嘴脸令人生厌,她对黑人假惺惺的礼貌、关爱,喜欢扮演“圣母”的角色。在她的意识中,请索菲亚做自己的女佣是对索菲亚的一种恩赐,索菲亚应该感激还来不及。索菲亚看透她的嘴脸并断然拒绝。然而可怕的是,当索菲亚打了市长一拳之后,所有的人都围攻上来,包括白人、黑人、男人、女人,人们的意识形态中,是承认并且拥护黑人怎么可以反抗白人甚至对白人动手呢?黑人群体虽然从生理上解放了,意识形态的奴性却还根深蒂固。索菲亚再英勇,她对抗得了黑人社群中的男性,又如何能反抗得了强大的社会体制?
索菲亚对市长的一记怒拳要用14年(记不清了)牢狱生涯来偿还。
王小波说,人生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曾经浓眉大眼、彪悍强壮的索菲亚倒下了,再出来时,已经是一头白发、眼睛瞎了一只、弯腰驼背的亡灵,她沉默地坐在市长夫人身边,成为她顺从的女佣。“索菲亚”的抗争失败了。
莎格的出现,更多是起了一个引领、启发西莉自我意识觉醒的作用。同样都是黑人女性,莎格明显要幸运的多。因为出众的美貌、大胆的个性以及出色的表演才华,莎格拥有无数男人的追逐、热爱,活的更加自由热烈。
她坦率热情,告诉西莉笑起来很美,让西莉放下双手、不再遮挡自己的笑容;亲吻、抚摸西莉的身体、脸庞,唤醒西莉对爱的觉知——不少人评价说这是反应lesbian最美的画面之一,额,仅仅从国内上映版的画面来看,似乎不能算作同性恋,我更相信这是莎格鼓励、赞美西莉,让西莉从麻木的工具状态一点点复苏,向她传达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尊严、美好和被爱的需求。
莎格对于西莉最大的帮助应该在于她帮西莉找到了被阿尔伯特藏起来的娜蒂的信件,这是西莉的希望的火种。要说阿尔伯特看起来野蛮粗鲁,藏信倒是费尽心机,竟然在柜子下的地板的夹层里,还放了老鼠夹,心机之深、之阴毒,令人发指。终于收到唯一的亲人娜蒂的来信,西莉泪流满面。
这也导致西莉对阿尔伯特的第一次反抗——当她读信时,阿尔伯特让她做家务,她起身去执行了——狠狠地摔上门,令阿尔伯特明显有一丝吃惊。
西莉第二次反抗则是剃须事件,这时她心中已有强烈的恨意,她反复磨刀、紧张的背景音乐更是将气氛推向高潮,最后被莎格赶回来制止了。
西莉最深、最彻底的反抗则是在家庭聚餐的会议上宣布自己要跟莎格离开,并且拿刀威胁阿尔伯特——要么我走,要么你死。这一块很是让人看了大快人心。很多人都会记得,上一次她想跟着莎格离开计划失败,心力交瘁之下昏倒在地,阿尔伯特转头看了她一眼,就像看见一只蚂蚁一样漠然,这个家西莉实在没有待下去的必要。西莉最后终于勇敢地拿起武器,捍卫自己,成就自己。
西莉随着莎格离开后开了一家裤子店,自己成为老板,这表明当时的黑人女性已经可以在社会上谋生,不再完全受困于家庭,她有了独立自主的意识,她开始变得自信、爱笑了。
影片中,三个黑人女性角色,相当于三个代表,她们的命运也和当时的社会发展交织在一起,社会状态导致了人物命运,人物意识觉醒又推动了社会的发展改革。对于当时的美国社会我并不是很了解,有熟悉历史的童鞋可以对此进行解读,于我而言,影片却是管中窥豹,用于了解当时历史的一面镜子。
影片中还有一个镜头令人印象深刻:娜蒂因为不堪忍受父亲的骚扰,跑来找西莉,却是“刚出狼窝,又落虎口”,成为阿尔伯特眼中的一只肥羊。一次趁着娜蒂去上学,阿尔伯特展开行动了。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戴着帽子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绅士无比。他甚至在帽子里放了玫瑰花瓣,作为献礼。然而这一切看似浪漫的伪饰给娜蒂带来的却只有惊恐。当娜蒂拒绝逃跑时,阿尔伯特撕下了面具,直接动手强暴,万幸娜蒂逃脱了。
影片在阿尔伯特骑马追逐娜蒂过程中给了大段的镜头,娜蒂在前方无助地奔跑,阿尔伯特在周边骑马漫步,那样气定神闲,那样胜券在握。在当时的社会中,黑人女性被强暴司空见惯,施害者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法律会保护娜蒂,黑人女性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何其艰难。
而另一方面,影片中的三代黑人男性,阿尔伯特、阿尔伯特的父亲、阿尔伯特的儿子哈珀,三个人物的命运也折射出当时社会环境下的黑人男性意识。阿尔伯特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学会了对待妻子就像孩子,你得用拳头教会她谁是老大,因而对西莉拳脚虐待,这反应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黑人男性思想之野蛮简单,或者说原始化。到了哈珀,前期身边的人包括西莉同样都教他对待妻子要用拳头说话,后期在索菲亚的抗争下,哈珀回到索菲亚身边,并愿意做出让步和服从,到了哈珀身上已经有一些进步的表现,或者说也是社会文明开化的表现。
这使得影片中人物的性格更加立体更加复杂:阿尔伯特包括西莉的父亲(继父)看上去性格残暴野蛮,并非他们天生如此,而是在他们这一代人成长以来,身边的人包括父母祖辈,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而他们也把这种野蛮的处事方式教给下一代。相比于物质资源的贫乏,黑人在精神资源上更是近乎原始的蛮荒期,这又是谁之罪恶?
这也使得这部影片在1985年虽然获得多项提名却并未真正获奖。人们看待问题的方式绝对脱离不了自身的立场和身份,全球大奖都是西方白人建立的,他们如何能真正认识、接纳别的种族/民族呢?
有人说“紫色”并不仅仅是指开篇的花海那样纯真浪漫,而是有着多重寓意。紫色是黑人很喜欢的一种颜色,白人因此甚为嫌弃,认为紫色是低端的颜色;片名紫色还意味着肤色,黑奴制曾经是那么黑暗残酷,并不仅仅是从法律上废除黑奴制那么简单,还有社会整体意识的改观,想要真正从black走向white,中间有漫长的purple通道要走。
总而言之,这部影片从叙事背景、人物、节奏、拍摄角度、光影等种种细节都堪称完美,细节真挚,情节饱满,结构宏大,小人物的命运与社会变革相结合,绝对是一部佳作。然而在影片上映的1985年,当时的西方社会依然保留一部分种族界限意识(种族歧视真的能彻底消除吗?打个问号),这部影片虽然获得第58届奥斯卡金像奖10项提名,却并未真正获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西方社会对黑人问题的接纳程度。

紫色The Color Purple(1985)

又名:紫色姊妹花

上映日期:1985-12-18(美国)片长:154分钟

主演:丹尼·格洛弗 乌比·戈德堡 玛格丽特·艾弗瑞 奥普拉·温弗瑞 威拉德·E·普 阿科苏阿·巴西亚 德斯雷塔·杰克逊 阿道夫·恺撒 蕾伊·道恩·钟 丹娜·爱薇 伦纳德·杰克逊 贝内·吉约里 小约翰·巴顿 卡尔·安德森 苏珊·博宾 劳伦斯·菲什伯恩 

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 编剧:门诺·迈依杰斯 Menno Meyjes/爱丽丝·沃克 Alice Wal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