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1-06

冬眠: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之《冬眠》：雪白的冬眠方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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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里·比格·锡兰的《冬眠》（2014年），非线性结构，抽丝剥茧，至少有几个关键点，或者说几条细线。一条是旅馆主人艾丁与雇农伊斯梅尔一家之间的脉络关系，这是阶级差别；一条是艾丁与已离婚老妹的论点之战，这是亲情难舍；最后就是年迈的艾丁与年轻漂亮妻子日益渐显的代差关系，这是婚姻年久失修的氧化使然。当然，还有艾丁与老友萨维及年轻老师莱文特的论战等。
理清了这些关系，再细究和咀嚼这部电影，就会有一个大致清晰而非最终的结论。电影并不需要交待作为演员的艾丁，为何舍弃伊斯坦布尔的优裕生活，专门跑回位于安纳托利亚中部的老家，继承祖业留下的这家依山而居的小旅馆。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他退休了，无所事事，何况故土难离，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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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离乡几十年，物是人非。他只知道那些雇农租用他家多少间房子欠了他多少债，但具体到人，他一无所知，更遑论认识他们或与他们相交。他只认识在他家旅馆忙碌的女仆人法特玛和男帮工兼司机希达亚。问题是，随着生活的慢慢延展，人事相交，总有磕磕碰碰。
这天，希达亚载着艾丁去远处的马场看马，这还是一个日本游客提及马的事，他才想到去寻找一匹好马。看中了一匹灰白烈马后，返回途中，右边的小车玻璃突然被击碎，猝不及防，差点出了交通事故。希达亚抓到了跌倒在水沟的小男孩伊利亚斯。怕他冻病了，希达亚跟主人说送他回家，顺便想问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可孩子的爸爸伊斯梅尔并不领情买账，他打了儿子几巴掌，再就是用自己的手击碎了自家的窗玻璃，与其子所做的如出一辙，倒反问希达亚“你还想怎样？你还要怎样？”

坐在车里的艾丁招手让希达亚离开，别再扯下去。这时，伊斯梅尔的弟弟哈迪姆·欧嘉德回来了，他以为是主人来讨要欠债和房租，于是为其家兄的不理智行为赔不是。希达亚即离开。车上，艾丁问怎么回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所住的房子也是租他家的，并有历年欠账。可能小男孩从小耳濡目染得太多，以至落下阶级仇恨的病根。看着伊斯梅尔那仇视的浑不吝的目光即可了然。而希达亚多少有点狐假虎威的作派，这点让决不服软的伊斯梅尔活活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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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未完结，之后，哈姆迪·欧嘉德三番五次来艾丁这赔礼道歉，搞得艾丁疲于应付。虽然艾丁对他们并不含根本的歧视，但并未设身处地为这家穷人着想，照旧索赔了砸坏车玻璃的钱，这使哈姆迪一家本来拮据非常的生活更加窘迫。最后一次，哈姆迪又专程带着小伊利亚斯来赔不是时，倔犟的小孩竟然当场晕倒，这吓坏了艾丁一家人。
这让我想起导演最喜欢作家契诃夫的短篇《一个文官的死》，哈姆迪多多少少就跟那个跌跌不休的文官一样。身份悬殊之人总想用此贱格的方式表现自己的诚意，其实本身就足够悲催。真是一娘生九子，九子不传娘，这兄弟俩一个倔一个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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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艾丁头痛的还有老妹妮可拉，她离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除了看看书，就是爱挑她老哥的刺。她还有着自己的一套宽恕恶人的理论。她说“与其与邪恶抗争，不如找个更好的办法原谅他们”。艾丁半带嘲讽地说“原谅还是迁就，都只有死路一条”。这种无聊的争论当然不会有输赢。且之后正好发生了小男孩晕倒的一幕。
艾丁白天忙活之余，晚上就坐在电脑前写点报评，有时给老妹过目下。老妹当然有赞有弹。艾丁还想完成作为一个演员的终极梦想，写一本《土耳其戏剧史》。妮可拉在跟艾丁少妻妮哈尔的闲聊中，有着新的想法，她想跟前夫重归于好。这点让妮哈尔感到不可理喻，因为妮可拉前夫不但醉酒还存在家暴，最终她无法忍受才离了婚，现在又要重续前缘，简直就是发了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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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妹在妮哈尔这没得到好脸，晚上，就跟艾丁无故地争论起来。她说你写的《大草原上的花朵》过于简单无力，这当然激起老哥的不满。他说你看你整天闲着没事，白吃白喝寄生虫一个，哪不舒服了，就用毒舌来挑我的毛病，难怪你老公跟你离婚，谁还受得了你。
这无疑击碎了老妹脆弱的心脏。此后，老妹从片中消失，她或是离开了。虽然她信誓旦旦说过这份家业也有我一份。对于一个不愁衣食的知性女人来说，至少自尊比物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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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艾丁也会跟客人聊一会。他问一个喜欢骑摩托探险的小伙旅行有没有规划。小伙说“生活就是不经意的忙碌，计划好的人生并非真正的人生，探险也是这样”。这如同界定此片的叙事方式一样，未有主线，打破传统电影结构，却依然极其诱人。就如同我们以前看过的意大利影片《木屐树》一样，丝丝绵绵，微妙触发人心。

其实，最让艾丁头疼的当然是少妻尼哈尔。结婚几年，并未有实质性交流，似乎从未交集在一个点上。晚上睡觉也是分房睡，互不打扰。这名不符实的夫妻关系，在表面上本来也风平浪静，外人看起来也没什么鸟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倍感寂寞无度的她，觉得他越来越不理解她关怀她，遇到话题，还总爱讽刺。终于在一件事上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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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艾丁发现旅馆接待室分外热闹，原来是米哈尔请来了众多嘉宾，开一个募捐晚会。她请来的大都是清一色男性，更有一个叫莱文特的年轻男老师，她专注看他的眼神，让艾丁实在受不了。更糟糕的事，她让艾丁不要掺合此事，搞得他一头雾水，并找借口让已坐下来的他离开，不要出现在这里。他出去后，只得呆滞地坐在空旷的墓园，了无生趣。返回时，看到妻子跟他们有说有笑，一头乱发的他，沮丧到极点。这一夜注定让艾老无眠。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二人争论不休。米哈尔说“我只是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给困难的学校募捐，可你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傲慢，总想限制我”。艾老说“你在这衣食无忧，我忙这忙那，只是希望你省心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说“我一开始跟你结婚，当然是喜欢你，但我现在被你束缚得没有自由没有了自己，我们的路，在同一屋顶上早已分开，我整个青春都白白耗费在这里，我不再相信你”。艾老则回敬说“每天早上我们都有无数个幻想，却徘徊一整天。你若不满意，你可随时离开，没人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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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艾老缓和下来，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募捐人的名单，怕你出错。她说你看吧，全在那。之后，艾老再来“我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你的这个名单我没看，就算上我的一份吧”。他放下一信封钱“我想回伊斯坦布尔休息一段时间”。她并未吱声。夜色中，他走进马圈，拍拍爱马，接着，只见白马脱缰而去。

飞雪之时，艾丁踏上离开的旅程。但他并未真的离开，而是在火车站转悠伫立后，突然叫希达亚开车到老友萨维那。真是风雪夜归人，萨维热情招待。那个年轻老师莱文特也前来造访。本来老艾与莱文特相谈甚欢，最后却因慈善话题，闹得不欢而散。虽如此，这样的雪夜仍不免有中国古代的一种禅境，令人想起我们腊月正月的雪夜童年。锡兰是一个很会营造人间诗意场景的导演，虽然人事幽幽，倒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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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个雪夜，崇尚理想的米哈尔开车来到哈姆迪家，看望小伊利亚斯，这让贫穷之家的哈姆迪·欧嘉德受宠若惊。写作业的小伊利亚斯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的不理不睬，问他上几年级，他说二年级。在她与哈姆迪单独会面中，她好心好意拿出一信封钱，说是想救济他们一家，没别的意思。哈姆迪感动得不知所措，说你给的钱太多了。

正当此时，终日醉酒无度的伊斯梅尔返回，他轻蔑的拿起一信封钱说“这是你们安抚良心的捐赠，以此来笑话我们的生活”。说着，他不露声色地把这沓钱扔进熊熊的火炉，惹得她痛哭流涕。原来施舍并不领情，理想主义在穷人的尊严面前也显得一钱不值。看来老艾怕她行事出错，也并非一点道理没有，至少做慈善也得考虑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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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艾丁在白茫茫雪野上击毙了一只野兔后，经过贾丽·普柯尤小学时，他想起这家学校一位女老师曾给他写信要求赞助贫困学生，本想停下看看，犹豫之下，终究还是匆匆而过。至少现在，家才是最终的归宿地吧。

他坐车返回已夜色笼罩的家。进入院子，他静立雪中，深情地看着窗内双手拢在胸口的米哈尔，话外音响起：“伊斯坦布尔对我来说就像别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吸引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再没别人让我牵挂，你就当我是你的仆人或者奴隶，让我们一起走完我们的人生，原谅我！”这夜，老艾丁照常坐在电脑桌前，写下了《土耳其戏剧史》这部书稿名。雪还在窗外静静飘洒着，整个静谧的安纳托利亚尽染于一片雪白的冬眠中。
201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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