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总结了中国诡异的亲子关系:和父母分享快乐,快乐就会消失;向父母倾诉烦恼,烦恼就会加倍。父母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感,执意拉开父辈与子辈的距离,即便你一次次靠近,现实总会让你碰一鼻子灰。但如果你真的想逃离,他们又会拽紧绳子把你拉回来。
有些父母到老都想不明白,儿女亲情为什么越来越疏离。明明是父母牵着孩子的手来到世界上,最后却变成了隔着厚障壁的陌生人。
直到他们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知道(或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绪叫做“失望性情感隔离”。
如果在童年时期,孩子的委屈、撒娇、苦恼、倾诉在父母那里从来不会得到正向反馈,那么在领悟到这个事实后,大部分孩子会因为失望选择不再与父母建立情感链接,这就是失望性情感隔离。像是人体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一旦受到太多次同样的伤害,便会本能性地隔绝再次受伤的可能。
子女是父母持有的资产和物品,所以“削骨还父,割肉还母”放在任何时代都具备振聋发聩的悲壮。
在古代,父权是逼你下跪的宗庙和牌位。
你不得不服从——在小农社会,父权是分配土地资源的大家长,是生存资本的给予者与分配者。
在现代,分配方式变了,而亲子关系依然保持上古惯性。
父母变成了资产持有者。他们稀里糊涂地走入婚姻,稀里糊涂地生下孩子——就像进入股票市场的散户,只是听别人说持有这支股票未来就有保障,所以稀里糊涂地all in了。
但收益不是散户能决定的。
这支股票赚了,他们点头颔首;这支股票赔了,他们破口大骂。在中式孝道金字塔的排序里,只有满足了父母的要求,才能获得“特等大孝子”的头衔,这个头衔和学历、收入、自我都无关,只和“听话”有关。如果还能赚点票子,那更是锦上添花。
当父母不再决定分配方式,家庭就变成了个人施展威权的场所。
孩子变成一个成年人可以免责摆弄的最小单位。快乐的孩子是无用的废物,卷不死的永动机看上去分外耀眼。
所以父母总是看不得子女“快乐”。
对东亚人而言,快乐是腐蚀意志力的毒药,是享乐的邪恶魔鬼,蜜罐是贬义的,而苦水才是正道的光。
对于东亚人而言,骄兵必败。开心是一种自带失败因子的情绪。所以我们信仰吃苦,崇尚卧薪尝胆,并且将其内化为一套方法论,教化我们的子子孙孙。
我们痴迷于“玉不琢不成器”的叙事。所谓“成器”,就是达到东亚语境下“成才”的严格标准;所谓“雕琢”,就是在这套严格标准之下,对一个天然人的强制塑形。
而打压就是这套塑形方法中最便利的工具。
许多父母甚至会变成嫉妒孩子的幽灵,总是以被亏欠的姿态示人,似乎总要在最快乐的时刻敲醒你:你的快乐是榨干父母获得的。
原本一场正常不过的对话,变成了债主的索取关注:你不能抛下我,轻而易举地去追求幸福。你的幸福必须带有负罪感。
后面的那句话是:我不幸福,凭什么你幸福?
“扫兴”就像东亚人的锶同位素,渗入了骨头和血液里,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法轻易剔除,它总在不经意的瞬间蹦出来,提醒你牢记自己东亚人的身份。
在这片情感匮乏的土地上,人们从未习得爱意究竟是什么。
他们只是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