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4-04

牺牲:导演说

《牺牲》是苏联著名电影导演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在瑞典拍摄的一部影片。随着这位当代电影语言大师1986年12月29日在巴黎辞别人世,《牺牲》便成了他的谢世之作。
《牺牲》是塔尔可夫斯基不得不完全脱离俄罗斯文化的感性世界(风景、大自然、物质世界和俄罗斯人)而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在谈及该片的构思过程时,塔尔可夫斯基曾说:“在写作《牺牲》的初稿时,作品中所有的人物都鲜明清晰,情节的展开也鲜明而富于结构性,并不受制于我所处的环境。这一过程是自觉地进行的,它进入了我的生活……还有,在我拍摄第一部在国外拍摄的影片《怀乡》时,我就被一种感觉缠绕着,即《怀乡》将影响我的生活。如果按照剧本,那么戈尔恰可夫到意大利只是暂住。但是,在影片中,他死了,换句话说,他没有回到俄罗斯,这不是因为他不想回去,而是命运的决定。我也没想到,在意大利完成拍摄工作之后,我会像戈尔恰可夫一样,服从了上天的意志。还有一个令人伤感的事实深化了我的想法:阿纳多利·索洛尼岑去世了。他曾在我以前所有的影片里饰演主要角色。根据我的建议,他应该在《怀乡》中饰演戈尔恰可夫,在《牺牲》中饰演亚历山大。但他因病去世。疾病迫使他不能担任亚历山大一角。几年之后,我也身染重病,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怀疑,这部诗电影将变得具体些,可以实现的真理物质化了,让人能够理解。并且,无论我愿意与否,影片本身将影响我的生活。”
的确,塔尔可夫斯基始终是从现实出发,从围绕自己的命运的现实世界出发进行创作的,但是,在创作《牺牲》时,这个他生活其中的现实世界已经不是他的俄罗斯故乡,他本人的境况也大大地有别于生活在俄罗斯的艺术家们。如果他想忠于自己,忠于自己的创作,他就必须改变。
那么《牺牲》与塔尔可夫斯基以前的影片有何不同呢?它的非俄罗斯化特点表现在哪里?它的风格和题旨有何变化?早在《太阳系》和《潜行者》中,导演也像在《牺牲》中一样,就在想象中展开情节。但是,那个想象中的世界是影片的创作者和观众都可以接受和理解的,因为它们是在俄罗斯拍摄的,摄影机描绘的是俄罗斯的文化和大自然的具体世界,是俄罗斯演员们生活其中,俄罗斯命运在其中展开的世界。无论在《牺牲》之前塔尔可夫斯基的那些影片在叙事手段和风格方面多么不同,但它们描绘的世界是可以触及的,现实的,真实的。借用塔尔可夫斯基本人的话来说,是“像审察文件那样观察生活,然后记录在胶片上”。在《牺牲》中,塔尔可夫斯基不得不完全脱离俄罗斯的人文环境。导演必须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自己,而不受制于影片情节展开的具体地点和风格特点。那么,这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在《怀乡》中,这另一个世界是很具体的,那便是西方,与当时的苏联对立的西方。而在《牺牲》中,这种东西方的对立已经不复存在。在该片中,这另一个世界只是一个拍摄地点。它不是俄罗斯,也不是西方,只是一个人间悲喜剧发生的地方。从这个观点出发,《牺牲》中情节开展的具体地点与导演的其他影片相比,显得更为抽象,也显得更具象征意义:线条的简洁,景色的和谐,色彩的清新,光线的延伸,都变得那么质朴自然,给人以一种天堂美景的印象。导演似乎在告诉观众,这就是人类应该过的生活。然而,导演又在单一意义上强调主人公活动地点的现实性,并以主人公的对话,抒发了对人类有可能失去这样的生活的忧虑。就这样,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在他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非俄罗斯影片《牺牲》中,重建了他的个人的和精神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自己。而这个世界,仍然把他与俄罗斯文化艺术的传统联系在一起。
可以说,《牺牲》的主人公亚历山大是导演的第二个自我。导演通过亚历山大,抒发了一个身患绝症,远离祖国,为世事忧心如焚的俄罗斯艺术家对核灾难临近的恐慌和为拯救人类而牺牲自己的渴望。影片中,当亚历山大说“人类正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这条道路是非常危险的”这句话时,静止的镜头长时间地远远地对着他,造成强烈的视觉效果。亚历山大种树的画面也几乎是静默的,只有戴着一顶白帽子的孩子默默地在父亲身边玩耍。导演以这个男孩暗示随时都处于核威胁之中的人类的未来。亚历山大祈求女巫玛丽亚解救人类的那场戏被处理得相当有力度,在亚历山大诉说母亲临终时他的痛苦的大段独白中,他回忆自己想把老家的花园收拾整齐,却事与愿违地把自然美景破坏殆尽。这段独白印证了主人公在影片中的话:“人类一旦有了重大发现,就把这些变成武器……所有为生活所不必需的就是罪恶。”亚历山大为了获得超乎日常生活、超乎物质之上的一切,烧毁了自己的家,并把自己的信念传递给孩子,影片中的一个镜头令人备感震惊:亚历山大突然看见自己的家脱离了自己,像小火柴盒似的坐落在他的脚下——他注视着这一小块安乐场,就像造物主注视着罪恶的大地,把牺牲的屠刀举在他头上。而为了人类的博爱,他准备担当牺牲,把这一切,连同自己的家人和自己都付之一炬。
在塔尔可夫斯基设计的影片里,直观的世界从来不是布景、道具或者社会学意义上的大背景,也不服从于剧作。在他的影片里,演员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继续着影片里那个世界里的人们的生活。在他的作品里,人和物都是独立的、行动着的个体。它们都富于画面意义,它们在此时此地或彼时彼地出现,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因为它们与影片的作者的第二个自我,即主人公有所联系。回忆一下在塔尔可夫斯基所有的影片中时常出现的那些旧书籍、木房子、圣像画、镜子、雨等等,就可以意识到,在塔尔可夫斯基的精神世界里,在他的影片的艺术氛围里,这些物体都是必需的,而且,经过塔尔可夫斯基的导演组合,所有这些普通而平凡的物体变得敏感而易于接受。
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的处世态度应该被认为是动态的。具有这种处世态度的人必定被运动中的、成长中的、发展中的一切所吸引。静止,在他看来是反自然的,是生命的终止。导演经常把自己的观点转托给影片的主人公们。《潜行者》中的主人公的独白中说:“当一个人诞生时,他是软弱的、柔顺的;当一个人死亡时,他是坚强的、冷酷的。当树木成长时,它是柔软的、柔性的,而当它变得干枯、坚硬时,它即将死去。”实际上,这段独白阐述的是古代中国哲人老子的《道德经》中的思想:“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塔尔可夫斯基曾说:“……我觉得,我更加接近东方的思维方式,那就是唤起人们内心的呼应,而不是诱使他们落入肤浅的饶舌的圈套。”看过影片《牺牲》之后再细品塔尔可夫斯基的这番话,观众可以体味到这位伟大的俄罗斯艺术家对世界的感受与东方艺术、东方哲学之间的共鸣:把现实理解为可变的,认为整个宇宙及宇宙中的每一个物体都是可变的。在《牺牲》中,塔尔可夫斯基把这种共鸣传达给影片的主人公。例如,亚历山大的生日宴会被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破坏。远处传来了神秘的叫声,电台播送了核灾难的消息……在塔尔可夫斯基的另外几部作品中,雨也曾作为一种重要的造型手段而多次出现。古代的中国哲人认为,雨,意味着天地之一统,体现出“阴”和“阳”的力量。“阴”和“阳”的统一会产生巨大的创造力,最终成为宇宙和现实存在的基础。也许,受东方思维影响颇深的塔尔可夫斯基正是这样在自己的作品中以“雨”这样一个自然现象为手段把现实引入动态,使其充满了内在的活力。由于雷雨的启示,亚历山大愿以个人的牺牲来拯救人类。还应该强调指出的是,《牺牲》中片首和片尾出现的那棵树。在这样首尾呼应的造型处理中,导演赋予“树”以形象的能量——“天天浇水,直到把树浇活为止”。这就是作为艺术家的塔尔可夫斯基动态的处世态度。
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生前曾对《牺牲》作过如下阐述:“这部影片是一则诗的寓言。每一段情节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部影片与当今人们所接受的观念是不符的……”客观地说,表现核时代人的精神颓废问题的《牺牲》,的确是一部严肃然而令人困惑的影片。它似乎在表述着导演的一个未曾启口的愿望:让观众自己去读解影片所提供的素材的形象意义,从而理解这位伟大的俄罗斯艺术家在告别人世前对一切作出解释、唤醒世界、改变世界的渴望。
《牺牲》作为一部优秀的诗电影和作者电影,将与安德烈·塔尔可夫斯基的名字一起,永载世界电影史册。

牺牲Offret(1986)

又名:Le sacrifice / The Sacrifice

上映日期:1986-05-09(瑞典) / 1986-09-06(多伦多电影节)片长:149分钟

主演:厄兰·约瑟夫森 苏珊·弗利特伍德 艾伦·埃德渥 古德·吉斯拉德提尔 斯文·沃尔特 瓦莱莉·迈蕾丝 菲利帕·弗伦岑 汤米·谢尔奎斯特 

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 编剧:安德烈·塔科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

牺牲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