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3-03

小城之春:《小城之春》的城

作为一部真正的“东方电影”,“中国文化的广义的寓言”,费穆的《小城之春》以城入名,其中反复出现贯穿全片的城墙有其深刻寓意。有人认为影片表现了“道德礼法秩序的恢复最终以爱情向世俗的屈服作为代价,留下的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并认为城墙是“传统道德礼法规范的象征”, “城墙从来就因为它分界、封闭、排外和自我保护的实用功能被人们视为传统、守旧和规范、约束的象征。关于这样的象征和隐喻在中国古今的文学艺术作品中比比皆是,可以说已经成为中国文化里一个‘集体无意识’的符号。”
果真如此吗?先来看看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城。
《诗经》中有“挑兮达兮,在城阙兮”(郑风/子衿),“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有“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李白也有“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暖风花绕树,秋雨草沿城”。上述诗句中的城均描绘的是具体的城或城市,是其最基本的意象。
另一些有关城的词句则有了其他指向。最有名的当属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城”被拿来与“国”相对应。“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岁晏行》),其中的“城”又有政权之喻(鲁迅的“城头变幻大王旗”也是如此)。刘禹锡的《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也是把“故国”与“空城”相对应,而城墙则成了历史的见证。宋代的周邦彦将其化用,“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馀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赏心东望淮水。”(《西河·佳丽地》)。姜夔词中的“城”也有同样的意象,“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扬州慢·淮左名都》)及至明清,也有“胡笳千古恨,一片月临城。”(夏完淳《即事》)“南朝旧事一芜城,故国飘零百感生。”(谈迁《广陵》)可见,在国家衰败更朝换代之际,这种寄之于“城”的感怀尤多,“城”的意象也因此由单一走向多元。
当然,以上分析只局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小部分,并未涉及戏剧小说等范畴。也许略显偏颇,但仅就如上分析,至少没有发现中国传统文化赋予城“传统、守旧和规范、约束”的意象的痕迹。

让我们再来看看1948年的那座小城。从《小城之春》所处的时代大背景来看,中华民族经过八年浴血奋战终于取得了抗战胜利,然而战争带来的灾难是无法抹平的。往日家园不再,满目断壁残垣。这正是《小城之春》一开始便通过破败的城墙呈现给我们的小城的第一个意象。
如果说第一个意象是写实,那么随着影片情节的展开,我们就会发现小城的另一层象征意义。20世纪初的中国,经历了西学东渐和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中国传统文化日渐凋敝荒败。另一方面,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化保守主义,通过对西方文化的反思,在主张“中体西用”的基础上,也逐渐形成了新儒学体系。在如何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问题上,自由主义、新文化运动派和文化保守主义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把城或城墙视作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而加以批判正是在这个时期。例如,对于长城这个中国传统象征,鲁迅曾这样说过,“所谓长城,其实,从来不过徒然役死许多工人而已,胡人何尝挡得住。现在不过是一种古迹了,但一时也不会灭尽,或者还要保存它。我总觉得周围有长城围绕,这长城的构成材料,是旧有的古砖和补添的新砖。两种东西联为一气造成了城壁,将人们包围。何时才不给长城添新砖呢?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 ”(《华盖集/长城》)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对待旧文化自然会有这样的态度。
然而,另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大多数中国的知识分子,在如何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问题上,面临着进退两难的选择困境。《小城之春》中残颓的小城,破落的家宅,以及疾病缠身的戴家的男主人(戴礼言这个名字有人说可使人联想到《大戴礼记》或《小戴礼记》,我觉得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代礼言”),都可看作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而主人公玉纹的苦恼困惑则是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境写照,“玉纹”,可视为心灵苦闷精神破碎之喻。这样看来,费穆的小城所表达的意象就有了更加深刻的含义。
“我的身体怕跟这房子一样,坏得不能够收拾”,礼言自己知道,自己的药方治不了自己的病,而身为西医的志忱,却也没有什么好药方。这也表明了费穆对西方文化的基本看法,要医治中国传统文化几千年来的沉疴,西学是无能为力的。那么费穆是如何选择的呢?影片似乎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玉纹最后决定留在小城,留在礼言身边。这是经历了痛苦和矛盾的选择。然而,虽然作出了选择,但困境依旧如昨,我们没有看到结局或改变—所以说这是个不能称其为选择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影片留给我们一个开放性的思考空间。
礼言会好起来吗?家园能够重建吗?礼言死过,可是没有死成。既然没有死成,接下去也许就该想想该怎样更好地活下去。也许真的如老黄所说,“这房子慢慢儿还不是可以收拾吗?”影片的结尾,玉纹和礼言登上城墙,目送志忱离去。接下去的日子该怎样过?费穆没有给我们指出一条道路,却把他的困惑留至今天。

平遥古城的南门门额为"迎曛",含祥和美好,喜庆吉利之意,北门原来的门额则为"洗戌",寄托了盼望天下太平之意。犹太教对耶路撒冷城的圣咏中,也有“愿城内永远喜乐祥和,愿城池坚固平安”的字样。人们创造了城,其目的在于得到幸福。可是当城池颓败,无法带给人们幸福时,人们该如何?补修是否无益?重建必定坚牢?人们注定要困惑踌躇。也许正如卡夫卡所说,“目的是有,道路却无;我们所谓的道路,其实就是踌躇。”

再说两句题外话,无意比较东西方文化孰优孰劣,但东方文化一定逊于西方文化吗?我相信无论与涉及同类题材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或《廊桥遗梦》相比,《小城之春》都决无分毫逊色。类似的例子还有。前些天看黑泽明1965年的《红胡子》,一部黑白片,居然发现《本能1》莎朗斯通在做爱中高举冰锥的形象,在《红胡子》中早已有了原型,只不过其中那个女精神病人拿着的不是冰锥,而是典型的东方式的器物--发簪。

小城之春(1948)

又名:Spring in a Small Town / Le printemps d'une petite ville

上映日期:1948-09(中国大陆)片长:93分钟

主演:李纬 韦伟 石羽 张鸿眉 崔超明 

导演:费穆 / 编剧:李天济 Tianji Li

小城之春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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