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4-24

一把青:消逝的不仅仅是时代，还有联系

《一把青》的最后一集的独白中，随着小周副队娘的逝去，以墨婷的口吻回顾那些女眷的生平，叙述她们的原籍是哪里。。。师娘出生浙江，副队娘则是辽东人士。。。
眼泪就再一次滑下来。

看导演和主要演员的访谈，当曾宝仪问曹瑞原为什么要拍这部戏，曹导说，那个时代要逝去了，要终结了，所以他想拍一部剧致敬那个时代、那群人，还有那段历史。
然后，曾宝仪说，这段历史只有台湾才能拍。

其实这段历史大陆也能拍，但拍的是另一半另一个样子。

2014年出公差去的台湾。过去一直以为，所谓承认一个中国就是大家都认“中国”，这很好理解啊，有什么好吵呢？所以当年台湾艺人发生青天白日旗的事情，我也一样很愤慨，闹得一塌糊涂。
一直到那次公干赴台才知道，所谓一个“中国”，真正的意义是，台湾承认“中华民国”，大陆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但只要大家都承认台湾不是一国，而是一省就好。
我才搞清楚，现在的制度，真正要做比较，大概也就是魏晋南北朝比较好理解。

但是，就像那个从小在眷村长大的老导游说的，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些了，他们才不知道什么中华民国，中华民国是国民党的，随着去中国化的教育，台湾本土居民对日本人的感情都比对大陆深刻，台湾人更感念日占时期做的那些建设，反而更反感国民党统治下的生活，对很多台湾人来说，台湾就是台湾。
随着台湾政局的更替，国民党的势弱，台湾与大陆相连的根在一根一根的断裂。

《一把青》的原著真的很短很短。看完电视剧去看《台北人》，才发现小说短的让我吃惊。
所以，一定要说起来，我觉得电视剧和小说其实是两部作品，电视剧是通过小人物反映大时代，而小说则是藉由大时代为背景反映小人物的变迁。

三个空军，三个家眷，三种结局。《一把青》把那个年代里一个原本生活优裕、衣食无忧的阶层如何败北、流离失所的命运表达的淋漓精致。
所以，曾宝仪说的对，《一把青》的故事只能台湾拍，因为台湾会让我们看到那个原本上位的阶层如何变成一群仓皇出逃的难民，如何在历史洪流中被边缘化、落拓沧桑；而过往大陆拍出历史的另一半，我们看到的则是一个原本边缘下位的阶层如何翻身做主人，获得平权、在新时代参与社会建设，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这就是革命。
《一把青》被禁，其实没什么道理。革命的结果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获胜的那方应该大度一点。

而且这片子还是蛮客观的。为什么革命，无非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当一群厌战的空军，被长官拿枪指着头逼着上战场；当一群把保家卫国当做毕生使命的勇士，被上头人半误导、半强迫地朝大地上蝼蚁一般的村妇村民和小娃娃扫射时；当一群战士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部队是个畚箕，只具备扫荡老百姓村庄的功能的时候。。。这个政府真的就活该灭亡了。
所以，这片子拍得很真实，国民党政府后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丧失了民心，走向灭亡。

那么，那些士兵有什么错？
在这个大时代中，个人无非是裹挟在历史洪流中一去不回头的一粒粒泥沙，身不由己、生死有命。
以悲悯之情看待每一个生命，每一个人，没有对错，只有无法战胜的命运。
仔细回想一下，海峡两岸真是同宗同源同文化，内战结束后两边所经历的混乱状态都可以对应，所以，这场悲剧真的不是个人的，而是时代的。。。个人怎么逃都逃不掉。

假设来想想，假如郭軫没有死，带着朱青去了航校任助教，结果就不是悲剧了吗？也许他们根本去不了台湾，留在大陆，以一个国民党军官的身份，又会发生什么？难道就不是悲剧了吗？
就算去了台湾，后来为了反攻大陆，无谓地又报销了多少飞行员？九大队长就是个好例子。。。活到六十年代，经历白色恐怖，大队长和师娘又是个好例子。。。

这个年代，什么样的假设，到最后都不是什么乐观的结果。那个时代，这个阶层，被革命荡涤的一群人，始终都逃不过没落放逐的悲剧。
但，这就是大时代的悲剧，改朝换代的动荡。必须承认，这种动荡每隔几百年就会在中国发生一次，这是阶层流动逐渐固化后导致的必然结果，这不是某些人的错，而是在多种因素交织后，在某个时代必然会触发的爆点。

所以，活在这个时代很糟糕，那是共同的悲剧。但现在，忘记这个时代可能更加糟糕。。。。因为那些固有的联系、那些曾经剪不断迁延出去的宗族根脉、同源文化都断了。

出生辽东的小周，出生浙江的名媛师娘，出生北平的小朱青，还有朱青那永远留在东北的爱人郭軫的魂魄。。。他们的根还在大陆，他们的身份还是中国人。但现在呢？
墨婷这一代，还记得。墨婷的孩子呢？孩子的孩子呢？
所以，看这部片子掉眼泪，有时候，我觉得不是哭那群人的命运，而是哭这最后的致敬，哭那些台湾还记得这段历史的、最后一批人。。。

吴慷仁在金钟上台领奖时，说现在很多演员去内地拍戏，很好，但希望留在台湾的人更加努力，有更好的支持，拍出更好的作品。弹幕里说，现在很少看到有称大陆为“内地”的台湾人了。
一想，还真是。
现在都说台湾、大陆，这种称呼，规避了“一个中国”的问题，但，其实这个称呼从本质上说，是把大陆和台湾这两个地区变成了平等的两个部分来讨论，仔细想想，终究感觉越来越疏远。

岁月流逝，终究。。。有一些历史，一些念想会越来越弱，趁还能抓住一点，就好好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