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08-19

野草莓:最迷人的野草莓

对于那些相信“人类拥有艺术是为了不至于因为现实而死”(尼采语)的人们来说,英格玛.伯格曼是一个多么值得敬重的朋友。这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森林中的神秘歌者,行走在明亮与幽暗之间,就象是阳光透过层层树林,照在人脸上的斑影。荷尔德林曾徒步穿越整个法兰西,为了证明情人的死讯,伯格曼终其一生的歌唱是为了穷尽人类完美的可能:那华美无上的仪典、薄雾中轻轻扬起的纱裙、恍若隔世的泪水人生、激情之吻与神秘的命运.....
  每个人都降生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生命的脆弱、偶然与怅惘一样漫长。肉体是沉睡于林中的一只野兽,情欲是唤醒它的咒语。接下去是绵延无期的雨季,万物都在沉默中消逝着光芒,相信未来变得与相信自己一样荒诞。当艾瓦尔德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后,他竭力反对这个孩子的出生。他说:“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荒谬的,给它增加新的受害者甚至更荒谬,而相信他们将会有一个比我们更好的世界则是最荒谬的。”(《野草莓》)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承认,存在的尴尬和卑琐每时每刻都在磨损着生命的激情。伯格曼触及到人类内心最敏感和最软弱的部分,使人们为生命痛哭直至皤然清醒。他甚至极尽残忍地借助骑士安东尼俄斯之口说出了我们谁都不愿接受的事实:“我的一生是一种无用的追逐、飘泊、流浪和没完没了的无谓的空谈。”(《第七封印》)
  绵绵倾诉的雨打磨时光的针/把一种谴绻的思念牵引/我无法不重温易患流感的女人的啜泣/趁我独步/趁我微醺....”黑大春的这首诗歌总让我联想到伯格曼忧郁的身影。但是,伯格曼的忧郁要比这更有力、更不可救药。他最终让死神“这个严厉的主人”出场了:他邀请铁匠、骑士和他的侍从雷维尔、斯格特一起跳舞,“他让他们互相手挽手,叫他们必须走成长长的一排。打头的是拿着长柄大镰刀和沙漏的主人”--请注意镰刀和沙漏这两个意象:镰刀象征着收割、对生命的删刈,沙漏代表时间、尘埃的衰落,生命坠入无穷无尽的时间的深渊。“这是到黑大陆去的庄严舞蹈,他们在黎明时跳着舞离去.....”在这里,伯格曼创造出了一个光辉绝伦的仪典,充分显示出一个大诗人的辽阔胸襟和千钧一发的张力。美丽善良的米娅和她善良平凡的丈夫、天真可爱的孩子一起目睹了这一切。(《第七封印》)伯格曼在他们身上集结了强烈夺目的人性之光,这其实是诗人悲天悯人的赤子情怀,无法遏止的自然流露。
  最令人敬佩是,从来没有一位天才的艺术家能象伯格曼一样同时具有无比谦逊的美德。他恰恰不是一位艺术至上者,更不是一位一劳永逸的地主--靠名望和利息度日。他凭借四十六部几乎部部经典的影片告诉世人:艺术必须根植于崇高的信念。他说:“艺术家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不会比其他匠人更为重要,永恒的价值、不朽性和名著这些词对他们是不适用的。创造的才能是天赋的,在这样的世界里充斥着坚定的信念与自然的谦卑。”
  在《夏夜的微笑》剧本自序中,伯格曼引用了卡尔特大教堂遭雷击毁灭后重建的故事:四面八方汇聚来的人们一起把教堂建成,“他们的姓名都无从知晓,至今也没人知道是谁建造了卡尔特教堂。”伯格曼说:“我希望成为建造那矗立在广阔平原上的教堂的艺术家中的一员。我想用石头雕出一个龙头、一个仙子、一个魔鬼或圣人。做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中获得的满足,不管我是否有信仰,不管我是否是一个基督徒,我愿在建造教堂的集体劳动中贡献自己的力量。”从这段话中,我更清晰地触摸到了一个大艺术家那颗滚烫的灵魂。如果视伯格曼的创作生命是一条汪洋恣肆的大河,这就是河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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