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9-12

幸福:幸福:滋世偷香

毫无疑问,婚姻被形容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当然,大多数家庭天使的一面更多一些,但这里所要表达的是一种在现代社会已经清晰可见的危机感,也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人性的话题。对于女人来说,婚前的她是男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女神,“亲爱的”这个称谓有着不容置疑的神圣感,无可取代。可当婚后她有了孩子,花容月貌开始慢慢凋零,当“亲爱的”不知不觉降格为“妻子”、“太太”,而“妻子”又不再是丈夫心中的唯一时,她将靠什么来驾驭爱人那颗花心,靠什么来修补那道无法褪色的婚姻之殇?只有倾注更多的爱和心血在孩子和爱人身上,像救世主一般,企图修饰大海的沧桑,美化大地的贫瘠。婚姻多半是靠女人维持的,她们在苦涩中抓住稍纵即逝的喜悦之感,自得其乐。她们将孩子作为上帝的礼物,爱不释手,而心爱的丈夫只能在小精灵面前稍稍让贤,沦为陪衬,作为佐料。婚姻,可能只比“三分钟热度”好那么一点点。当爱变成了惯坏的习惯,爱也将冷却,蜕变成往事。对于男人来说,“二十年睡在一张床上确实是有些审美疲劳”这话不假,说得感人肺腑,惊天地泣鬼神。可是,屹立于眼前的社会规则我们要遵循啊,做人要厚道,不能乱使性子来去自如。审美疲劳是生理反应,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神经钝化,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有些人偏偏不认命,顶天立地的大佬们高举着“用一生去等待”的大旗,将“永葆青春”进行到底,叫嚣着“男人天生就不是适应一夫一妻制的动物”,在爱的自由天地里尽情驰骋,一边吐着芬芳四溢的花言巧语,一边浇灌着生生不息的神秘丛林。他们不承认自己的行径是背叛,将审美疲劳变成阅人无数,纵情地“心在你这儿,身体开小差”,绘声绘色地为自己精巧包装。这是个自由的社会,理所当然的存在“我把青春献给了你”,可是如果在后面加了个“们”,这事情可就不对头了,这已经不是关于魅力、关于多情的问题,而是一种放荡如泄洪般的滥情。不过话说回来,两情相悦的事谁也无法预和阻挠,纯粹是个人的选择,对此妄加指责也无济于事,有时这更显得荒谬可笑。但不管怎么样,人应该适可而止,发乎情止乎礼,别玩得太过火。毕竟,社会是以“家”作为单位的。

一个四口之家,小夫妻恩恩爱爱,两个小家伙也乖巧可爱,假日里开开心心出车来到公园里,在阳光的抚摸下,吮吸大自然的乳汁,恬淡安逸地午睡、漫步、闲谈。回望绣成堆,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美妙的乡村风情画,仿佛有着伊甸园般的诗意,令人神往。瓦尔达的影片开局是如此轻盈写意,油画般惟妙惟肖的镜语,交织着莫扎特的音乐,仿佛是印象派作品在敲锣打鼓凯歌高奏,无可复加的美丽。可是,这种完满东西似乎走向了它的反面,太过美丽的东西,即使她曾空降人间,也会随着倾泻的流光而变得虚幻。轻轻撩起印象派的面纱,野兽派所蕴涵的真挚强烈的醒目,极端放任地渗透其中。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没有任何骇人元素却直逼内心、无招胜有招、华丽而残酷的“恐怖片”,用“田园赞歌”的暧昧语境诠释了“兰因絮果”,揭露一宗萌芽状态下忽然一触即发的“爱之罪”。

François一家,完美得令人眼馋,似乎令老天爷也嫉妒得眼红了,于是他放出了一条响尾蛇,正欲兴风作浪,打破他们那种“没有任何危机、没有任何阴影、没有任何不快乐”、像小城招牌那样如梦如幻的生活。其实,这理想状态是很难存在的。在看似完美的家庭中,总有那么一些深藏不露的缺失,只是在外人眼里它是从不会露脸的,只有彼此间的灵犀才能探出头来,感知那点点滴滴的非比寻常。Therese,是个美丽善良的本分女人,她是那么信赖她的丈夫,吃定了他,仿佛她的世界写满的都是“François”,从未发觉有另外的男子对这块风水宝地有一丝一毫的侵占。她的丈夫François,是个唯我独尊而得寸进尺的天真男人,有着未曾真正宣泄的不可遏制的欲望。他天真地认为:幸福是可以做无穷尽加法的。他向妻子形容家庭像一个园子,虽然种的苹果树开花结果已经很好,但他在园子外面发现了另一颗苹果树,开更多的花、结更多的果,有更多的幸福。而他对女友说的话是:你像动物,我的妻子像植物,而我是爱大自然的。对于爱,他相信直觉又无比贪恋,当和Émilie在邮局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后,刹那间红杏枝头春意闹,仿佛唆使着他无法自拔地坠入了一方更甜蜜的爱巢。François家的裂痕就此真正闪现,Therese太把丈夫奉若神明了,而这恰恰怂恿了François的“变轨”念头,他在两个女人间自由穿梭,乐不可支地周旋着。François贪婪地利用了妻子无形中赐予他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心胸坦荡地飞檐走壁,见缝插针,颠鸾倒凤,内心却毫无愧疚。他还在情人的耳畔,充满深情地标榜自己“喜新不厌旧”,借此打消了Émilie的负罪感。其实,Émilie本来就是不会背负罪恶感的,她是个自由的女人,与知性的Therese相比,她身上更赋予了野性,甚至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勾魂的女人味。就像François在影片中所说的那样,他更为碧姬·芭铎疯狂,而不是让娜·莫罗,于是Émilie就自然秀色可餐了。自由恋爱是现代社会所倡导的,可婚姻也应该是神圣不容侵犯的,人们为了自由而舍弃原则,当这种奋不顾身的自由摘下墨镜,显现的是一副张牙舞爪的自私獠眸。只要给予机会,人类的欲望就会是个无底洞。如果不能自觉自省,自我设定禁区,就会使周遭之地陷入一片狼籍,得意忘形的François就是个反面教材。他虽然精密地实施着既定程序,但一个热恋中人怎会轻易地敛起绽放的笑容,无论如何掩饰,如何找到居家的状态,他都会不同凡响。幸福的光环曾经是如此的熠熠生辉,可是他气定神闲计划着的“脚踏两条船”战斗方针,彻底地瓦解了原本平凡可贵的幸福。

出于女性天生的敏锐,Therese发现丈夫这段时间异乎寻常的开心,于是就随口问了一下,绝无试探的意图。François一开始还想遮遮掩掩,后来却来了个90度漂移。他把Therese的信任当补药吃,摆出一副赤诚相见的模样。他倾吐残酷的真言,作无辜状忏悔着,纯天然得一塌糊涂,将妻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义正言辞地祈求她网开一面。这种真情实录,真令人拍案叫绝。对于丈夫令人惊叹的言行一致,Therese只是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假如你这样做觉得幸福就好了”,随即便躺在他身边小憩一番。哇,轻描淡写得令人发指,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瓦尔达笔下的这对法兰西伉俪真是绝配,一个大舍,一个大得,配合得赏心悦目天衣无缝。然而,当François睁开眼,刚才昙花一现的幸福已经不可逆转地坠向了深渊,他预感到某种不测,奔跑着去追寻Therese的踪迹。可是,最终当他找到妻子时,呈现在眼前的事实正冷冰冰地、明白无误告诉他四个字“溺水身亡”。电影里没有讲明Therese是自杀还是失足,只有一个模糊的短暂的闪回,她在水中仿佛要抓住一根岸边的树枝,可终是撒手人寰了。但我想有一点是肯定的:Therese为了爱被牺牲了。François伤透了她柔弱的心灵,之前的“理解万岁”其实是她在绝望中最后一抹仁慈,她用自己的悲哀成全了François。或许她能够宽容丈夫的“一夜情”,可她无法接受丈夫大无畏的移情别恋。Therese是温柔善良的,同时她也是软弱无知的,一向平和的她竟用了最瞠目结舌、歇斯底里的方式,粉碎性地将这个家撕扯了一大块。这个家,已不能准确定义为“家”,因为母爱的缺失是无法弥补的,而她幼小的孩子们注定要为大人们的意气用事承受切肤之痛。François和Therese之间的爱,是一种失衡的爱,他们构筑的表面和平终被共同的过失所摧毁。其实我想,他们是可以共存的,如果François能够多一分对妻子的珍惜,抑或Therese能够多一分对孩子的不忍,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有希望的,只不过可能不会长远。Therese将丈夫看的比孩子重得多,怎能眼睁睁看着“肥水流入外人田”,纵容François的贪得无厌,她又将自尊置于何地?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心已无法挽留,情难再续,情到深处人孤独。

长痛不如短痛,破碎的就让它报废吧,阿涅斯·瓦尔达自有她的算盘,她让他们阴阳相隔,以变相烘托影片的主题:旁人眼里如此完美的婚姻也能在瞬间支离破碎。当幸福再度如期而至,其背后的那次死亡可能会被轻易地抹去了,原本的幸福也不会面目全非。斯人已去,Émilie 如愿以偿地走进了François的世界,代替了妻子的地位,而且就像妻子那样爱男人的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呵护备至。影片的末尾与开场同样“完美”:新的一家四口幸福地徜徉在田园风光里,一如往昔——除了更换了女主人。这个场景看得人冷汗哒哒嘀,和谐的景象看起来总是有些不对劲,秋意已深的森林里透着一缕刺骨的香艳,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我看来,当自身的幸福是靠扼杀他人幸福的代价换来的,这就是一种罪过。François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限的幸福早就应该被搅乱了,被透支了,但他还能逍遥自在地享受着爱的滋润,上天是不是对这家伙太偏爱了。对于幸福,瓦尔达的一张映画可以表达她作为电影艺术家的哲思:前景是一朵向日葵,后面是一家四口模糊的虚焦身影,散发着美好而诡异的气息。瓦尔达既是在深深嘲讽又是在默默期待,她依稀表明了一种态度:幸福是一辈子也猜不到的安排,是内心最遥远的渴望。我们每个人都会说“幸福”这个词,然而幸福有比较级、最高级吗?即使我们把幸福的意义极简化为满足,那么有了满足之后,还会有更满足、最满足的状态吗?François深不见底的满足欲,会令他再次重复昨天的故事吗?如果真是那样,上帝还会眷顾这个玩弄幸福直觉的人吗?影片的结尾另一个让人省思的关键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幸福究竟有没有“唯一性”?更换了其中的某个人,得到的幸福竟然能如此没有差异吗?如果幸福仅有这样或那样的外观上的标准,即便是再美,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可言?神话世界幽秘地向我们诉说“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在茫茫人海中,我们相信缘分,相信爱能带来终极的幸福。人是一颗多情的种子,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我们只在气味相投的那一刻被青春的电闪雷鸣击中,是否“唯一性”多半取决于为爱行动的剧烈程度。而每一次幸福驾到,都是生命的一段旅程,是无法忘怀的记忆。François在另结新欢后,他的快乐是不变的,至于幸福是否有别,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感觉这东西是外人无法凭肉眼来掂分量的。

电影永远是虚幻的,带我们去到现实中没能抵达的地方,走进现实深处。电影只负责还原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阿涅斯·瓦尔达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美丽残酷、分外迷离的“欲望村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周围与幸福有关的一切也都如电影一般含糊飘渺。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同所爱的人举案齐眉、相互依偎,以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去感知平凡间的波澜起伏,想必,这就是“幸福”吧。

幸福Le bonheur(1965)

又名:随机行事 / Happiness

上映日期:1965-10-01片长:79分钟

主演:让-克洛德·德鲁奥 Claire Drouot Olivier Drouot Sandrine Drouot 

导演:阿涅斯·瓦尔达 / 编剧:Agnès Varda

幸福的影评

巾城
巾城 • 短评